无名氏正传（1 / 2）
一
无名氏，凯时城人也。算是我比较熟悉的人，而如今，无名氏不知所踪，我欲作传以记之。至于其名，早已不重要，故记作无名氏。话虽如此，可是作传不记名字，与立牌位不记名一样，这传记又有何用？不过，尚在人世且关注其者，想来只有我一个，或许还有别人？
谁在乎呢？
又不知叫何传，便效仿历史上的先生，叫做正传。
二
无名氏幼时家贫，因此从小就出门乞讨为生。不过，不求钱，只求一口吃食。因此，日子虽苦，倒也可以生存下去。无名氏第一次讨饭时，讨得加过猪油的稀粥一碗，便火急火燎回家去，欲献给生病的母亲。可是，路口突然蹿出一条黑狗。
黑狗狂吠，吓了无名氏一大跳，虽然他极力克制，但还是被吓的丢出手中的碗，这承载了他的盼头的饭，终是被天地夺走享用。
无名氏似乎是感受到了由内生发的力量，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血气，可当他直面黑犬时，却浑身颤抖，最后狼狈逃离。
“我真想，剁死那死狗！”他狠狠地咬着牙，可很快又低下了头。尽管没有人责怪他，他那多病的母亲安慰到，命里有时终会有。可他依旧生着自己的气。哎，终归是小孩子脾气。据他跟我所说，他常常堵黑狗的路，可却敌不过，甚至被黑狗不屑搭理。
真是可笑！他这么自嘲。
直到他看到有个大人，中年男人遥遥对着狗，左脚猛踏，口中大喊着，哦！喂！同时双手上挥用力，把黑狗吓得扭着身子就跑。
他才明白了怎么吓狗。
“没办法，狗是这样的。”无名氏自己心里其实依旧害怕，可是自那之后他才明白，原来狗其实不知道人心里头怎么想。
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母亲。可是当母亲生病后，家里能指望的唯有无名氏。
他的父亲，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先生。有一天突然来到村里，娶了无名氏的母亲，在村里做起了农活。可是在无名氏六岁时，其父有毅然决然地与无名氏的母亲离婚。无名氏的母亲仍是青春年少，结实，浑身向着阳，可就这样成了单亲。我曾有幸听无名氏回忆过，他说父亲离家时，正是清晨，母亲背着农具去干活了，而父亲也并没有流泪，只是劝他读好书。他离开了，没有回头。
无名氏说，那天他孤零零地呆在外头。无聊的时候，只有躺在地上看着太阳，从东到西。他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只记得他的眼睛痒痒的，挠了也没用。
无名氏回家后，与母亲一同吃着饭。
母亲说：“吃吧。多吃点。你父亲去追求他的梦想了。我呢，也正好，受不了，受不了他的城里脾气。吃吧，多吃点……”
“梦想是什么？”
“就是你父亲最想要的东西……”
无名氏说，他记得清楚，当时的他知道，不能问了。
“那我就不要梦想。我得陪着我娘。不对，我的梦想就是陪着我娘。”
“好好，娘高兴。你爹走了，娘也不难过。人活着，不就图个快乐吗？他去找自己的快乐……”
真是可怜。这是我的感受。可是无名氏从未这样说过，他觉得他的母亲不可怜，因为这是他的母亲自己选的路。或许吧？
只是，那可怜的母亲，眼角从此少了笑意，一瞬间有了皱纹，被皱纹挤坠着的嘴角，就像枯枯地花一样，只有根还活着。
所幸，根还活着。
后来，他的母亲将去世的前几天。他的父亲回来了。无名氏的父亲，实现自己的梦想没有，没人知道。不过他确实赚到了很多钱。他的神态不同了，以前的憨直，瘦弱变成了现在的红润，白净，常常笑到眯着眼。
无名氏说，他好久没见的母亲的状态那么好过了。他的母亲坐在床上，与他的父亲聊着各自的经历。他们从农活聊到城里的房价，从无名氏聊到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是的，其父早早地成就新家庭。
无名氏说，他看得出来，他的新妻子很急，虽然没挑明，但却是在偷偷催促离开。
“不急，不急。你啊，好好养病。你一个人拉扯‘无名氏’不容易啊。”
他打算提供帮助，尤其是在看到无名氏的母亲终生未再嫁。
“是累啊。可是，你看，俺儿长成了！长成这么大，这么好的孩儿了！”
他似乎是再也憋不住了。他说到：“为什么不再嫁？找个人分担。为什么不嫁了？”
“不用。不用。累是累点，可是你看，俺儿长得多好！俺一个人也行，又不缺什么。”
“你……”无名氏的父亲看到了无名氏母亲的眼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不知道。确实不知道。无名氏早早地出门了，他带着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在游览风景。他笑着，迎着，招呼着，全然没有悲伤。
嗯，对的，一点，一点儿也没。
他笑着欢送走了父亲一家。他并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只记得父亲走时带着落寞又震惊的眼神，或许还有些愤怒和不屑。
他早就感受到了他们的内心，人可以伪装，但骗不了自己。
所以，他有些开心，内心有一些快感。不过，当他回到家里，他的愉悦突然消失的一塌糊涂，从他看到大门起，或许还更早，或许一直都没有过。
他看到他的母亲笑了，所以他也笑了。
然后，他的母亲去世了。
在无名氏15岁时，他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三
总得活着吧。
无名氏开始自己倒腾着如何活着。他决定去买棉花。他跟着一些前辈，自己学着推销，找门路，研究形势。无名氏学得很快，又勤苦愿意努力，他很快就摸索出门道。
他挑出外地的棉花，在拉回到他的故乡去买。这么说吧，不管拉回来多少，他都能卖出去，越多，他挣得钱就越多。
无名氏很自信，他几乎是用脚踏遍了他的故乡四周。
可是，这并不够，他没有启动资金，他省吃俭用，甚至是借来的钱也并不多，他做不到赚很多。
他决定，去找他的父亲。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他在他父亲家附近呆了很久，他在想什么？谁知道呢？
很快。
无名氏回来了。什么都没借过来，他放弃了。
无名氏默默地奋斗在他的事业上，他赚的不多，可他是知足的。他打理着自己的钱，做慈善，买东西，他开始欣赏这个世界。他的生活逐渐宽裕起来，然而无名氏并没有忘记，这个世界上有多少苦难的人，自己曾是多苦难的一个人。
那年他17岁，变得不爱说话了。
“生活啊，就那样吧。”他的人生像是戏剧里的悲剧，他的生意开始变得失败。莫名其妙，他本就不多的棉花却开始滞销，他不断地挣扎，终于错过了黄金时期。
他又开始像从前一样挣扎着生存。饿肚子，衣服破，失去了情绪。
那年他成年了，却发现自己不会做自己似乎擅长的事。
无名氏又一次去寻找他的父亲。这一次，无名氏终于鼓起勇气。
可是呢，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只见到他父亲的妻子，他父亲的孩子。
他父亲的妻子见到了她，招待了他，劝慰他，鼓励他，并给了他一笔足够他活半年的钱。
无名氏离开了。
无名氏一点也不悲伤。当他听到他父亲的消息，他的心确实停止了一刻。
他跟我说，那只是生物的本能，对吧？无名氏一点也不难过。他在六岁和十五岁那年，逐渐长成大人模样，却期待能在成年后变回小孩，这并不可能。
生命无法倒回。无论如何，现实客观存在。
无名氏看似洒脱，但我知道他，那天很害怕。
那年他18岁，他又变得喜欢社交。
四
他跟着朋友们一起出门买棉花。
去外地买棉花，在不同的地区奔波，在不同的地区买棉花，木耳等。无名氏像一匹野马一样，胡乱地奔跑着，胡乱地走着，肆意地吸收着世界的营养。他的生活终于又开始变得好起来。
可是，他全身上下只有鞋子是好的，他变得不在乎吃穿，不在乎爱情，不在乎好奇，不在乎冒险，尽管他似乎真的像个勇者，不断地遇到新的事物，新的朋友。
他常常准备着两种棉花。一种是普通的棉花，另一种常常混入石子等其他东西。这是他新学会的手段，看人下菜。从无名氏见到人的第一眼，博弈就开始进行。
他倒是喜欢与老人做生意。遇到一些没有文化，但却淳朴的老人，一边享受着他们的混沌与良善，一边多卖些混入杂物的棉花。这些老人一般都住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往往比较孤独。无名氏能说会道，最后，往往这些老人还得谢谢无名氏呢。
无名氏告诉我说：“这是陪伴的价钱。对于他们，就是这么个价值。往往还不够，得加上句谢谢才够。”
真可怜！
无名氏的棉花没有什么特色，硬要说可能是质量不高。“代价是，他们只用付出更少的钱。”
时间，空间，精力对于无名氏来说不再值钱。并不需要很多的钱，他就可以活下去。
直到，他遇到他的师父。
师父叫什么名字呢？无名氏并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