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人夜19(2 / 2)

“我来不及调兵,也不能调兵,所以你们需要在明日深夜找到这几个人,击败他们,生死勿论。同时召集人手守住下面这几个地点……”

齐修在面前的会稽城防图上指指画画,像是要封住闯入者逃生的可能。

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

……

铁斧横劈竖卷,面对这凌厉的攻势,哪怕是韩汤都有些难以招架,他左右躲闪,寻找破这双斧的法子。

韩汤,天下榜第五十位,位居末尾的含金量虽然不高,但好歹他能上。

裘昌挥斧大开大合,以势压技,以力破巧,而这些恰好又都是韩汤最为擅长的。

“你是那人的走狗?”他试图用语言干扰这如潮水般的进攻,可这刚猛的真气不发一语,就只是对着眼前这个小个子疯狂宣泄自己积郁在心中的怒气。

他在等,等自己失误,要和自己拼体力,看来这人的内功修的是大周天。

裘昌每次挥砍都是一次尝试,一次将韩汤锁住的尝试。人体终究是有极限的,不停的躲闪只会让出现失误的概率越来越大,而一旦失误,便是一命呜呼。主动的裘昌可以凭借进攻将对手拖入自己熟悉的节奏中,而被动的韩汤则迟早会因体力不支而露出破绽。

韩汤想要反击,可他的战斗直觉告诉他,一旦反击,那一瞬间的僵直就会成为自己裂成两半的理由;想逃,但逃跑的架势亦会破坏自己现在的闪避节奏,露出破绽。

娘的,老子不会要被耗死了吧?

利斧预感到了自己的胜利,此人的体力已然无法支撑他闪避接下来攻势,不出十招,他就要露出致命的破绽。

可这人不知为何突然暴起,一拳捶向自己的面门。

看来是要搏命了,可惜……

手起斧落……吗?

右臂怎么动不了?

他不会察觉到,一根细丝正缠绕着他的右臂,当然也不会发现从一旁的屋顶上跳下来的人影。

他的右臂被限制了,攻击又因为刚刚一瞬间的迟疑慢了一拍,所以他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真气的右臂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这汉子没来得及帮兄弟报仇,看来只能当面向他赔罪了。

鱼市的喽啰们忠诚地履行了堂主们交代的任务,他们在城南那些可能的出口严阵以待。

那堂主们呢?如果你没在堂口看见我,那我就是去帮你办事了,你爱信不信。

只有裘昌死了,因为其他人都退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不然就没有给兄弟报仇的机会。这个不怕死的汉子惧怕朝廷,他到死都没有想过要忤逆它。

刘球儿临死前还要让杀了他的人承受打渔郎的怒火,他是不是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活在过去?

“你怎么来了?不过来得还挺及时,我差点就没命了。”

“差不多要到子时了,任务基本完成,从西市的城门出去。”

关花离的及时赶到救了韩汤一命,韩汤惊讶于他会来,因为关花离是这次围猎的总指挥,不应该亲赴战场。

看来任务完成了。

“原本较为隐蔽的城南出入口必然会被齐修派遣鱼市之人把守,不好突破,且这么多人直接闯入鱼市的势力范围实属不智,那帮短视的家伙不会主动干预我们的行动,但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被入侵;城北出口多狭窄,且齐修必然会让那里的侨人守住所有出路,亦不可取;城东无路;唯有城西,他没有可以依仗的势力,必会调遣会稽太平府那点虾兵蟹将顶在那里,心存侥幸,此处的战力最为薄弱,诸位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即从城西出城,我们在城外再会。”

这是关花离在围猎开始前交代给猎人们的,现在他也要与韩汤一同出发前往城西了。

一路上尽是身着太平府官服的尸体,就这么躺在街边,承受暴雨冲刷。

“不对,怎么没人处理尸体?我们要加速了。”

关花离有种不详的预感,不应该是这样啊,这么多尸体堆在这里不就坏事了。

他们越往前走,所见的尸体就越多,刚开始见到的大都残缺,暴雨冲刷掉了流淌在地上的血迹,证明了他们曾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虐杀。可是往后的尸体,身着夜行衣的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多,他们全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地上,远远望去看不见一丝伤痕,暴雨击打着那些安详的睡脸,却怎么也吵不醒他们。

关花离发觉双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它们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又像是被驱赶,一刻不停地朝着未知的恐惧前进。

……

终于,终于到了!

关花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待看到眼前景象,他愣住了,用力眨了眨眼睛,可还是没有变化,又揉了揉,却仍是无用功。

他想过自己要面对的地狱,想过自己会目睹的屠杀,可是……这里真的是地狱吗?

不像啊。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阴曹地府嘛,什么拔舌的酷刑,什么油锅的惩戒这些经典的老项目明明都看不见。阎罗在哪儿?小鬼又在哪儿?

你看所有人不都安详地睡在那里,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当然,一眼望过去,上百无生息的烂肉堆在一起确实可能让人感到一丝不适,但那又如何?

难道人多就是地狱了?难道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就是地狱了?难道他们没人呼吸就是地狱了?

所以这里当然不是地狱,这里是人间。

庆幸吧!在暴雨的哀嚎中,你闯入人间的无人夜!

坐在地上的剑客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细细打量起新来的二位。

“哟,来新人啦……不对,是主角来了啊!”

此间的主宰拍了拍手,像是在为这两位到达终点的胜利者鼓掌,抑或是为自己的漫长等待终于迎来终结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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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开始向城门走去,他在暴雨中漫步,所过之处不断有已死的尸体遭破坏,而他离去后,就会有不参与战斗的死士出现将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搬运走。

“哎呀,是太平府的小可爱们啊,快让妾身亲一下。”

又是一路飘血。

“这里就是城门了吧?前面怎么还有一个小可爱呢?”

“恶豺”注意到城门口坐了个人,似乎是见他来了,也站起身来。

“你是第一个。”

【看来这人妖效率很高啊。】

“哦?你什么意……”

锃!

这条恶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跪在地上,再一看,手腕上有一道细微的伤痕,四肢都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一种强横到前所未见的真气切断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抵抗。

他想起了一些人的死法,和自己现在很像。

“别,别杀我!乐安义士,听我一言!”

“听你妈。”

恶犬再没有机会发出吠叫了,他的一生结束了,尽是些腌臜事,没什么好回忆的。

“等着下一个吧。”

【希望他们来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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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阁下还是掺和进来了……你想入局?”

关花离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剑客,肌肉紧绷,他知道乐安贼的手段,那些诡异的剑伤皆是一击毙命,不能大意。

“入局?入你大爷。”

【仅仅不爽罢了。】

“我拖住他,你跑就是。”

韩汤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说要拖住这个已经宰了十几个天下榜高手的怪物,但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自己粗人一个无牵无挂,但关花离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赴死者飞身冲向眼前的怪物,当然这是假象,韩汤会在靠近的瞬间拉开距离——绝对不会主动攻击这人一下,一定要扰乱他,然后拖住他。

却见那人只是随手将腰间之剑拔出,看向他,就让这刚刚还大杀四方的高手心头一颤,急促后退,明明这还没靠近就拉开了距离,又怎么称得上干扰?

背后冷汗直流,他刚刚看到了死亡,仿佛自己已经被那拔剑的一瞬杀过一次。

剑客眼中的寒光楔在这人身上,盯着他,眼里却未必是面前的韩汤。

那剑飞身而起,携暴雨向着韩汤杀来,如同本该随这雨一同降临此间的天威。

他愤怒,所以这剑怒吼,要这人间听到,要它惊惧,然后拜服。

于是它挥砍。

……

于是它腾挪。

……

“你以为你!”

【接得住这剑!】

于是它在雨中咆哮。

……

“你以为你!”

【挡得住这人!】

于是它在月下狂舞。

……

“你以为!”

【你是谁!】

于是暴雨归乡,天地倒悬。

……

结束了,奇迹终究没能发生,韩汤究竟是没能战胜这个不可被战胜的怪物。他不知道自己被杀了多少次,总之他最后确实是死掉了,不幸中的万幸。

终究是个粗人,却也甘为心中一念赴死。

怪物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关花离,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如果敢跑的话,他的搭档第一剑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自知死期将至的人在雨中正了正衣冠,对着行刑者抱拳作揖。

“莫公子,可否解答在下心中的一个疑问……你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也要来破坏我们的计划?为了安家?可是我们并未伤害过安家。为了那些死人?他们与你并无关系。”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我想想……大概是昨天看月亮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他们被某些人当作棋子肆意摆弄了吧?我是个相当自我的人,所以很不爽,所以就想看看,当我把那人珍视的计划完全毁掉之后,那人该是什么表情?”

莫散又一次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这暴雨下,一个孩子完成了自己的杰作——打碎别人珍视的东西。

“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兴奋啊!”

“是这样啊,那就请动手吧,听您这么一说,我也开始好奇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了。”

关花离对着眼前这个自己看不透的青年躬身行礼,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只是,没机会相认了啊……

于是关生财死了,生而为走狗,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一朵花,可世事无常,离别常在,然后余生不得自在。

终究关花离。

“话说这是不是算违背了你的原则啊?”

【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毕竟他们都是背负杀孽之人,而且……我们一起就行。】

咸康七年六月十八日夜风雨大作,无事发生,似是无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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