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68(1 / 2)

我是一个鬼,女鬼。

做鬼做的太久,已经忘了当人的滋味。只隐约记得,上辈子是个穷人家的女儿,小时候做丫头,嫁了人做奴才,好容易熬到生子,正是翻身有望,不想却是难产,生前算不得红颜,死了也没有“命薄”的感慨。

我认了。

鬼也自有好处,身轻如燕,变化多端,而且恁的大方,碰见旧日恩怨,自来是一笑泯恩仇。

投身人间悲啼始,一成新鬼便开颜。

无情无欲,说不出的好处。

直到我碰见她。

幸或不幸,留给各位看官评说吧。

上元佳节,瑞雪堆枝头,花市灯如昼。收拾齐整,我也看灯去。

每逢元宵节,人间必定要作“盂兰盆会”,据说是可以祛鬼,殊不知,我们爱的就是这份热闹,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只见鬼影栋栋。

再然后,我看见了她。

绿罗裙,落梅妆,应是大家的闺秀呢,只那双眸,眼角微挑,波光盈盈,直刺入我心中,自此意乱情迷。

我深吸一口气,喃喃念个诀,也化作个妙龄女子,长裙短袄,,插金带银,袅袅的走过去,深深一个万福:

“姐姐,小女子给你请安呢。”

压住心头一口气,抬眼看她,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眼观鼻鼻观心,便似没见到我这人,只是浅笑回礼,我忙不迭的又作介绍:“我姓封,在家排行第三,人家都叫我封三娘呢,就住临村,今天来赏灯,见姐姐天人一般,心中喜悦,就来拜见了,只盼姐姐莫怪我莽撞啊。实在是姐姐风姿嫣然,我……”

她终于开口了呢,“姐姐说哪里话,姐姐才是翩翩佳人呢,我姿容鄙陋,怎堪与姐姐匹配,蒙姐姐不弃,可否共赏华灯?”

我忙点头,探手拉住她的衣袖,轻微的颤栗,我的心事,她会明了?

成群奴仆在她身后,如织行人流落眼前,我们只是把臂言欢,谈笑晏晏。她低低诉说:“见到姐姐,不知怎的,就觉得恁的投缘呢。虽不相识,却像至亲。”我口舌俱结,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感觉心体通泰,不知不觉中,东方已微明。

不知已有几多的仆妇在她耳边窃窃低语催她离去,我只见她眉头心头俱是离愁,却只是依依不舍的拉住我手,眼中是孩子般的固执的依恋,我只好哄她:“妹妹莫要不懂事啊,还是快点归家的好,莫让家里人着急啊,我自会去看你的。”边说边顺手摘下头上的绿玉簪,插在她的鬓边。她这才笑了,亦将她的一枝金凤钗予我,垂首在我耳边低低说到:“我叫辛十一娘,住河东柳叶村,姐姐莫忘去找我啊。”我郑重点头。看她渐行渐远,我也随风而逝。

飘飘悠悠回到白云端,才觉得自己确是失了心,莫不是疯了,任意漂浮三百年,看尽人间风月,无端端的,却为了个女子动了情,罢罢罢,世事无常,反正我有的是无休无止的时间和原封未动的感情。再看看手中那只金钗,这可算得定情信物?

管不得那许多了,我要去找她。

河东柳叶村,最煊赫的宅子便是辛家的,高墙深户,等闲小卒入不得的,但我不是等闲。

轻轻一跃,飘至墙头,翩翩的落在院中,蹬阶入室。

鸳鸯床上,茜纱帐内,可是伊人否?

我的天,几日未见,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她埋首入我怀中,只是低低啜泣:“我……我以为你忘了我了。”我无话,所谓两情相悦,不过如此吧。

那一夜,我们并头而睡,她依偎在我怀中,轻轻问我:“姐姐,我看那些‘西厢’‘娇红’,佳人是必要配才子的,姐姐你说,才子有什么好,我见男人,就觉得龌龊不堪,和姐姐一起才舒心快意,姐姐你见识多过我啊,你说,你可曾为男人动心么?”

我?

做人的时候,身边只得一个男人,守着他伺候他,最后拼了命为他生下个孩子,这一辈子,便全给了他了,不过如此吧。

这些,怎可告诉她?

我拍拍她的头:“男人,男人生来就是伤女人心的吧,家里守着的妻子是糟糠拙荆,一门心思惦念着的是添香的红袖,易老的是红颜,不变的是多情,男子多的是风流韵事,女人只配做*妇贱女,男人……”

她掩住我口,“姐姐莫提那些煞风景的事情,没的让那些字眼脏了姐姐的口,我们好姐妹,莫分离,不知好过多少。”

“是啊,有姐姐疼惜你,亦有你体贴我,胜却人间无数呢。”

“可是姐姐,你说,一男一女,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好处,那么多的男人,舍得金钱拼了性命,只为了青楼中的一夜欢娱?”

这让我如何回答?

“妹妹,终有一天,你也是要嫁人的啊,到时候,都由不得你不知道呢。”

“姐姐为何不是个男人,不然,我们也是对好鸳鸯。”

“痴儿,莫说傻话了,我们只有做姐妹的福分,哪来的夫妻的姻缘,妹妹放心,姐姐自小习得些观人之术,定要帮妹妹物色个好相公。”

“可姐姐你也说过,男人都是负心薄幸之徒,这种人,我才不要。”

我笑了,“傻妹妹,男人固然容易负心,可你若连心都不交了予他,他又有何可负?“

她亦是笑靥如花,“可不是,竟是我傻呢,我的心早交了给姐姐,又拿什么给他呢,那就拜托姐姐,定要帮我找个如意的郎君啊。”

本是无心戏言啊,抑或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我竟真的要帮她寻一门亲事呢。

找什么样的呢?

人品太好,是不敢要的,这种男人,刚正不阿,冷硬无趣,我的妹妹受用不起。

人品极差,也是不要的,放浪形骸,挥霍无度,色厉内荏,给伊人提鞋也是不配。

哪里去找一个许仙一流的人物,风流倜傥亦唯唯诺诺,在这个没有法海的世界,这般的一个男人,该是女子的最佳消遣。

于是,我便看上他了。

真的也算是美男子呀,剑眉星目,白净文弱,该是个书生吧,可看那眼睛,白多黑少,呵,色中急鬼无疑。可男人好色又算什么,纤腰一扭,换上件绛紫纱衣,我且相亲去。

敲开门,先环视一下屋子,还算窗明几净,到是个读书人的样子那,我还未说话,他的双手已搭上我肩膀,真正是馋嘴猫改不了偷吃的毛病。

我轻拍开他的手,行个礼道:“公子莫要误会阿,我不是那夜奔的文君,到想做说媒的红娘呢,我家小姐,年方二八,端丽无双,闻的公子多才,特遣我来递送信物,愿结永好。”

那男人,呵,竟也像见过些世面的呢,只是惊愕片刻,便镇定问我:“请问姑娘,你家小姐芳名为何,仙乡何处,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一个穷酸秀才呢?”

“我家小姐的名字,说来公子是必定清楚的,她家在河东,柳叶村辛家的名字,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我家小姐,正是辛家幼女,唤作辛十一娘。她自小许下愿心,不羡富贵荣华,煊赫高官,只想找个知书识礼的风流才子,托付终身呢,公子,这等好事,公子还不动心么?”

看见他一副神晕目眩的样子,我知道,最后一句话,我问的多余了。

“公子,这支金凤钗,是我家小姐的赠礼,如果公子不嫌弃,那就尽快找人上门求亲吧。”

梅子黄时日日晴,是嫁女儿的好时节呢。

辛家的幼女十一娘,嫁与临乡秀才张世杰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这整个的姻缘,分明是一出闹剧。

先是媒婆的一张如簧巧嘴,说的辛家二老已有三分动心,但张家的贫穷也是板上钉钉,还是亏了我,盗来纹银500两,资与他购买田亩置办家私,只谎称是亲属借助,我又扮作个白发高僧,只说识得三世姻缘,找来二人八字审视一番,自是大吉大利。

婚,就此成了。

一叩首,在天愿为比翼鸟;

二叩首,在地愿为连理枝;

三叩首,白头鸳鸯,神仙眷侣。

我把我的亲亲好妹妹,送入了洞房。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旧戏的结束,还是新剧的开始。

新妇出嫁,我的来去再不可如以往那般自由了。

再次见到十一娘,已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多日不见,我的心一直飘飘荡荡,不知系在何方,到是我那妹妹,面色红润,神情安详,平添了几分珠玉之姿,比往日,到更显亮丽了。

见到我,她是欢喜的。

“姐姐你来了,我好想你阿。姐姐,我初为人妇,好多事都不懂,还想向姐姐请教呢。”口气之中,隐隐一股矜持。

我心惊,“妹妹近日过的如何,可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

“姐姐,我说不出,以前见到男人,只觉得龌龊逼人,但……但自从我嫁与张郎,才知道男女情事,竟有这么多的乐趣呢。姐姐,你可知道,他……那感觉……你知道……”

她脸色绯红,我心中酸痛。

我知道么?

我的妹妹,手中珠,心头肉,嫁人了,嫁给了我为她挑选的男人,而她,竟亦是有心于他的。

她柔弱的双手,轻挽住我的手臂,“姐姐,我说过的话,永远都记得,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好么,就效那娥皇女英,共奉一夫如何?”

我失笑,我扮忠仆为她觅夫,她当贤妻助夫纳妾,莫非真是人鬼殊徒,我与她,之间似隔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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