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漫长的告别29(1 / 2)

金百合疗养院的网球场上。

夏日天气正好,是老人们活动身体的好季节。他们的身体打不了网球,因此球网之前已经拆掉好留出空地给他们自由活动。老乔纳森久违地换上了短袖和棒球帽,带上公用的棒球手套,和熟识的几位老头在外面丢接球。

“喂,注意一点,”旁边观战的老人坐在摇椅上,远远地朝着他喊,“你要接不到球了。”

“这都是因为你指手画脚。”

“你这是什么话!”

棒球在地上弹了几下,继续往草丛里滚了进去。没接住的老乔纳森小跑过去捡球,但是因为视力不太好,竟然一时半会没能找到。

身后的一群老人家都在催促。

忽然远方传来了一位女护士的呼喊声。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她手里似乎是抓着一顶红色软帽,朝着他这边喊话:“乔纳森先生,这里有你儿子的电话。”

“我马上就来了。”老乔纳森立马回道。

他装模作样地找了找棒球,然后作出一副尽过力的表情,将手上的棒球手套摘下来交给旁边的红鼻子老人。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理所当然地说:“接下来你上吧。”

“你这小子。”

女护士扶着他的肩膀往宿舍那边走去。

疗养院的后花园是一块低缓的坡地,夏日浓绿色的草地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踩上去柔软而坚实。围着草坪的是矮小的木栏杆,老乔纳森本来想跨过去试一试,结果硬是被护士拖着去走了旁边鹅卵石铺着的小路。

月初的周六日正是家属探望老人的高峰期,正门停着的的是各式各样的汽车,将直通的大道两侧都靠边停满了。两人绕过侧旁水雾朦胧的喷泉,从侧门进入玻璃廊道,然后穿过人群回到前台。

前台正忙着办暂时出入院的手,十来个家属排了长队在后面等着。一个圆脸的女护工护着电话,见到他们来眼睛忽然一亮,连忙朝两人招手。

“快来快来。”

老乔纳森看这小姑娘的笑脸,也不禁笑了起来。女孩们帮忙拿着座机走远了些,她们都先后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守着听筒。

“安德鲁?”他对那头问道。

漫长的杂音之后,电话那头响起的确实是他儿子的声音。

“你那里好吵。”

老乔纳森下意识地捂紧了听筒,然后说道:“他们再处理暂时离开疗养院的手续。”

前台的长队正在低声交谈,不耐烦的中年护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大声询问当前正在处理的对象。小孩子们在大厅里跑来跑去,肆无忌惮地打闹着。由于电线的长度,老乔纳森只能到大厅的角落里稍微遮着点和安德鲁说话。

“这几个月我很忙没办法来看你。”

“我知道。”

“这是有原因的,”安德鲁在电话那头艰涩地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这没事啊……”

老乔纳森刚想说他在这里其实过得很好,不在乎儿子过不过来看他。他有很多朋友,七十岁、八十岁乃至一百岁的都有,虽然一些已经走了,但是打球和玩国际象棋的人还是凑得齐的。

他想还说金百合疗养院虽然不是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但是当你住了很久的时候,你就很难找到一个比它更好的地方渡过晚年。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父亲还没说出话来,做儿子的就先一步打断了。

“爸爸,”安德鲁•乔纳森低声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见不到我了,也许有人会找到你问一些话,你就告诉他们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什么都不要回答。”

“你这是发生什么了?”老父亲迷茫地问道。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这里真的发生了一些事,”安德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又接着说,“之后可能会传出来一些奇怪的新闻,但是,我会活着的。等我摆脱了这一切,我一定会找机会来看你。不要问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告诉别人我今天和你说了什么。”

“安德鲁,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总得……”

老乔纳森话说了一半,又泄气似地放弃了。听筒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知道自己儿子在那头,却又怀疑和自己通话的到底是不是个幽灵。

电话总是给你这种错觉——让你以为离你很远的人其实离你很近,告诉你两人心意相通。它有时候能欺骗到人,有时候不能,而老乔纳森知道今天它就不能。他是如此清楚地知道他的儿子就在无线电的另一头,但是他抬起手时依旧不能碰到安德鲁的肩膀。

老乔纳森叹了口气说:“这几个月我一直想亲眼见到你。照顾好自己,孩子。”

“……我爱你,爸爸。”

电话就此挂断了。

另一头的安德鲁沉默着熄灭了屏幕,中断了最后一次通话。

夕阳从敞开的窗帘中印入卧室中,纤细的微尘轻盈在空中飘浮。他的床上此时坐了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穿着一套丝绸睡袍和一双运动鞋,老神在在地端着一杯热咖啡。老人的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显然是装了不少东西。

客厅里的电视此时依旧在播放,冰球赛的解说正在高声报告战况,安德鲁走过去合上了卧室门,将手机丢到了办公桌上的马克杯里。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老人的对面,率先打破了沉默。

“卡拉扬尼斯先生,说吧,我该做什么?”

“不用再打给其他人了吗?”迪翁•卡拉扬尼斯啜饮了一口热咖啡,发出粗鲁的响声,“哈,此后你恐怕是要和过去的人际关系告别了。”

“也没什么可以人打了。”

“真是可悲啊。”

“这倒也是说不上。”安德鲁不轻不重地说。

迪翁从安德鲁的床上起身,将满是尘土的旅行包砰地丢到上面。旅行包里有几个密封的容器、大捆不知道为什么种类的植物、铁器和被塑料包裹的蜡烛。他埋头在里面找了好一会,最后翻出一个保温瓶,递给安德鲁。

瓶子里是浸泡过草木灰的温水,似乎漂着一层厚厚的油脂,闻起来像是剥落的墙纸。安德鲁扭紧瓶盖摇了摇,依然没能使里面的各种杂料混合均匀。

“这是什么?”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