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迪翁的谎言26(1 / 2)

尽管最开始被狂喜冲昏了头脑,踏进迪翁的浴室之后,安德鲁的心头依然逐渐被怀疑和忐忑占领。

逼仄的浴室里横竖不过五六平方米,一个浴缸就足足占了有两平方米。老人率先在门前的小地摊上蹭掉棉拖鞋,踩上了冰冷的瓷砖。而安德鲁见状也只能放下腋杖,单脚走入浴室。

“该死。”

瓷砖又冷又湿,他竟然一个不慎差点跌倒在地。情急之中一只手忽然勾住了他的衣领,生生将安德鲁给拉了起来。

“你站稳了吗?”迪翁•卡拉扬尼斯问道。

安德鲁扶住一旁的洗衣机,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已经站稳了。”

他果然是和乔伊斯一样的怪物,那样枯瘦的胳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浴室的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看样子是不同品牌生产的沐浴用品。迪翁取出一瓶欧舒丹公司生产的迷迭香精油,在手上挤了点闻闻味道。他一边将精油抹匀,一边回头问安德鲁:“你应该已经用牛血沐浴了吧?我在你身上能嗅到公牛的腥躁味。”

“……已经试过了。”

“很好,牛血最完善的运用是在罗马人祭祀他们的无敌者索尔,将牛血涂抹在皮肤上对影响身体的仪轨来说是有利的,”迪翁上下扫视了一遍安德鲁,“但是最开始的准备还需要草木精油来调和。是我帮你涂还是你自己涂?”

看着迪翁递来的那一管精油,安德鲁诧异地问道:“就用这个?欧舒丹的?”

“现代公司生产又不代表它不凑效。当然了,如果你担心我看你,接下来我不会回头的。”老人说完便走进塑料帘子后,给他家的浴缸放水。

水流声从帘子后面传来,迪翁的影子在上面清晰地摇晃。

安德鲁犹豫了一会,脱下自己的衣物,赤条条地半靠在洗衣机上替自身涂抹迷迭香精油。由于腿脚不便,他在最后涂抹大腿时不得不坐在潮湿的瓷砖上,弯着腰去够自己的脚掌和脚踝。

精油带来的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身体被一层薄膜给黏住了,虽然他依然能感觉到外界冰冷的瓷砖,但是触感的传达总是有些微妙的模糊。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腋下的体味,以为这精油甚至麻痹了他的嗅觉。

“你涂了脸和头发吗?”老人掀起帘子问他。

“已经涂了。”

安德鲁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掩住身子,这才匆匆捂住私处。这感受属实奇怪,就好像他其实并不是全裸,而是穿了一层透明的外衣一样。

“到浴缸里躺下。”迪翁倒是相当平静地吩咐道。

他别无选择只得照做。

温润的热水即刻将他的身体包裹住,他顺着缸壁缓缓下沉,唯独留下头部浮出水面。水中似乎有半透明的丝线在缠绕,随着时间流逝呈现出一种泥沼般的诡异质感,散发出死鱼的腥味。

安德鲁被薄膜蒙住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迪翁推开门离开了浴室,回来时去取了一颗黑珍珠和一捆蜡烛。老人将红烛一一点燃,滴过蜡后粘在安德鲁的四周,口中不知道在含糊地呢喃什么,仿佛是在向神明祈祷。

“你在说什么?”安德鲁听见自己问道。

迪翁•卡拉扬尼斯的脸越发的苍白了,他的语言粘连成一长串意义不明的音符。他似乎在解释,又似乎在敷衍,他的手里是那颗黑色的珍珠。安德鲁正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不觉便被他将珍珠塞进了嘴里。

迪翁枯瘦的手在安德鲁的眼前越放越大,轻柔地包裹住他的脸,将他轻轻向下推,很快他耳边似乎传来了缸中热水灌入耳穴的咕哝声。

手离开了。

他的视野被热水所淹没,浴缸周围的烛光倒影在安德鲁的眼睛里仿佛涣散的橘黄色的光海。温暖的半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的全身,他想。

………………

安德鲁睡醒时已经是夜里三点了。

从浴缸中起身,他拉过一张浴巾简单擦过,然后围在腰间。

壁炉在客厅里熊熊地燃烧着,两张雕纹马蹄腿扶手椅正摆在地毯中央,中间是放了一摞书的小桌。一个女人半躺在其中一只扶手椅上,温暖的头发如毛毯子一样在书本上倾斜,似乎是已经沉沉睡去了。

安德鲁赤足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女人眼角的皱纹在火光下微微地闪光,她的睫毛随着安德鲁的动作颤抖了两下。

他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艾琳娜?”

“嗯……安德鲁,你没有穿衣服吗?不要着凉了。”艾琳娜•乔纳森悠悠醒转,她的时间仿佛永远静止在了二十七岁,此时看起来竟然比他自己还年轻。

“……我没找到我的衣服在哪里。”

“不可能啊,我已经给把衣服放在那里了,你怎么又忘记了穿衣服?”

安德鲁怔怔地看着他的母亲起身,回到了他刚刚来的浴室,找到了他之前脱下的衣服递给他。接着,艾琳娜理所当然地将那套衣物塞到他手里,要求他立刻换上。

这是一个梦。她就好像……她难道以为我一直没有长大吗?但是她又为什么会把我成年时的衣服带给我呢?不,说到底,这还是幻觉……是我的梦境。

安德鲁抚摸着熟悉的面料,对着壁炉缓慢地换上了他来时脱下的衣物。

“这是一场梦。”他轻声说。

艾琳娜已经走入了厨房处理她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浓郁的酒香顺着她离开时的足迹抵达安德鲁的鼻尖,让他的胃不由得饥饿地蠕动起来。压抑着本能,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女人的背影之中。

还真是熟悉的厨房。

上方打开的橱柜里面是罐装的调料,用便签写着“肉豆蔻”、“丁香”、“玛莎拉”等诸多名称,还标注了对应的过期时间。仿原木纹的案板上是一块刚取出来解冻的牛肉和几个番茄,一把刀握在她的手里,似乎是还打算再往锅里填几个切片的番茄。

艾琳娜放完了半支红酒,将酒瓶重新封口之后放到了冰箱里。她接着切片番茄,把它们在牛肉上摆成一个环。

“爸爸去哪里了?”安德鲁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

“你父亲刚刚去镇上买东西了,不是你今天上午要他给你带精进号的模型吗?”她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刀尖稍微把牛肉往下压了压,“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吗?”

“你为什么不叫我妈妈了?你都叫那个顽固分子爸爸了。我自认为对你还是比他好多了吧。”艾琳娜•乔纳森忽然问道。

安德鲁吓了一跳,似乎是冷风一刮,被壁炉闷透的外衣里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尽力平复心率和呼吸,模仿小孩子的口吻说道:“其他人都不叫他们母亲妈妈了。”

刀背敲击金属的声音传来,女人将微波炉加热后的玉米罐头撬开,卸在餐盘上。

“我其实是希望你叫我妈妈的,但是如果还是看你的心情,毕竟你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嘛,”女人转过身来,手上端着红酒炖牛肉,“好了,现在该吃饭了,我们今天就先不等你爸爸了……”

一盒罐头番茄忽然被碰掉在地上,汁水溅得满地都是。

她表情疑惑地看着他惊恐地后退,皱眉问道:“安德鲁,你怎么了?这次又毛手毛脚的。”

回头的一瞬间,她的皮肤忽然惨白如蜡像,在额头的正中央是一个腐烂发臭的血洞。她的脚踝边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滴、一滴地溅落。夏日的苍蝇振翅声又开始在耳边萦绕,在这厨房里上下翻飞。

可是女人却依然浑然不觉,关心地又走进了一步,就好像她还活着,安德鲁仍然是她的小孩子一样,尽管一只苍蝇已经从那处血洞中爬出,趴在她的耳后吮吸尸体的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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