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降临(1 / 2)

这怪人,被大雪覆体而毫不介意,躺在已经完全被积雪掩埋的大坑深处。直到被张文武牵着骡子路过发出的动静惊醒。

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又凝神听了片刻。见再无其他动静,就又缓缓阖上了双眼,表情无比享受……

堡子不大不小,一直是本地土司的老巢,所以人称“土司堡”。堡子里面共有大概五百余户人家。其中“前”张家共五十余户,“后”张家八十多户。其余还有薛家、杨家、李家、萨勒曼家、克里木家、加布家等大大小小十多个家族。都是几百年来,自打天南海北,陆续来到这里,最终在这个有山有水的避风港,扎下了根。

这些人,祖上有充军发配逃荒逃难的,走西口折了本钱没脸回故乡的,遭到自家部落遗弃被放逐的,甚至还有马匪金盆洗手归隐田园的,……林林总总的各种原由,不过最终都成了本地人。操着同样的口音,也过着差不多的日子。

细数张家为何有个“前后”,此事说来话长。

严格说起来,前后两个张家其实祖上是一个本家。大概二百年前,因为蛮族入侵,分了先后从更北面的飞燕关老家逃难迁徙至此。

此地自然条件恶劣,资源紧张,导致各族姓之间流血冲突不断,摩擦走火时有发生。

前张家先祖们来到此地,一开始受到本地势力联手打压,吃了不少败仗,只得委曲求全,任人欺辱。苟且支撑到第二批叔族兄弟们到来,实力暴涨,才完全露出了獠牙。

那个年头,有实力就可以抢钱、抢粮、甚至抢别人的老婆和不懂事的娃子。自然资源匮乏,没人有心情跟你讲道理。生存本身就是战争。后来也是根据战略的需要,就没有合族而居,而是始终保持了上下游彼此呼应的犄角之势,将其他几大族姓夹在中间。至此,这个平衡就一直维持至今,几百年都无人再去主动打破。

老百姓,有饭吃,饿不死人,就都能忍。

张文武的老爹,张二爷,正是那“前”张家的“话事人”。

张二爷在族中排行老二,自小聪颖,上过私塾,算是本地稀罕的文化人。负责对“前、后”宗族里的年轻人进行文化授业、宗礼传承。自张二爷掌舵以来,甚至外姓的伶俐子弟,也有机会成为张家祠堂的学子,只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就是。张二爷表面上说一不二,在本地十里八乡都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张二爷年过古稀,却膝下无孙,可谓后继无人,怎能不着急。眼看独子婚后好几年,小两口看起来感情也不错,就是不见给自己弄个孙子,不禁总是暗自郁闷。年初,听说亲家一家人,要趁着返乡的热潮,带着全家回到万里之外自己的故土,从此远离这苦寒之地。

这本是个好事,毕竟亲家翁还有五个儿子。老大、老二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在这里也没啥肥田分给他们,还是回他们自己的家乡求生活的好。而且,张二爷总听亲家翁吹,说他们那里一年四季分明,一亩水田的产量足顶得上堡子这里五亩良田。张二爷心里也觉得人嘛,哪来哪去,落叶归根,总是好的。

但是,儿媳妇却也动了跟随家人一起归乡的念头。这下可惹的老爷子大怒,触动了逆鳞。

本来就因为没有香火传承郁闷,只是有苦难言。这次刚好借题发挥,鞭笞了儿媳足足十鞭。傻儿子居然还护着自己媳妇,直接雨露均沾,又打了儿子二十军棍。之后,逼着张文武一纸休书就直接断了这门亲事。

可就在老亲家一家人准备动身之际,却突然发现女儿已经有喜了。

真可谓造物弄人,害的张二爷又不得不拉下老脸去跟亲家和儿媳低三下四的求原谅。亲家母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口一句指桑骂槐的奚落,着实让他颜面扫地,无比憋屈,不过内心里,其实还是喜出望外的。

亲家公是个仔细人,人又举家在异乡,万事都要低头三分。再加上确实女儿身子也不方便了,况且就算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也不是争一时意气长短的时候。不过,来这个地方求生存的人,哪个不是有点脾气的。

于是,就约法三章:

第一,休书,确也是作数的。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

第二,这怀胎备产的十月,自家闺女的营养、茶水、保胎等一切费用,自然是要老张家加倍付予。

第三,乡里乡亲的,任谁家都不许乱嚼舌根,母子身世清白,生产之后,不论是男是女,两家再无纠葛,绝不纠缠。

今天,冬至。正是临盆的日子。

老张家如临大敌,张文武更是早早被老爹遣去县城里,去请本地大名鼎鼎的凤莲大夫来亲自坐镇。堡子和附近村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稳婆十几个全部齐聚一堂,时刻准备接生。

而此时此刻尚在腹中的小婴儿,作为一个特殊的灵魂穿越者,在周遭小天使们兴奋的风笛吹奏中,有点迷路。

随后,意识就失去了自我,跌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周遭不仅被浩瀚的虚无所吞没,更伴随着难以名状的束缚,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却无处可逃。

排山倒海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到处都充斥着重逾万钧的黑暗。没有呼吸,无法思考,唯有不断的沉沦,任凭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不停的凋零。

脑海中意识洪流如惊涛拍岸般在识海深处轰鸣,转瞬就湮灭于无形。从此,那些时光,那些记忆,那些情感与他本人再无联系。

记忆何时才会发黄,怎么才能做到永垂不朽。普天之下,人们对英雄的颂歌,又能嘹亮到几时?

凋零的最后一刻,一朵燃烧着希望的金色火苗,从灵魂最深处升起,放射出生命最后一道光芒,带着生命全部的尊严,撞向了最终的奇点。脩然无影无踪,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

此刻的小婴儿,正在承受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痛苦。可怜的微弱意识,渺小而苍白。但是带给他的仍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想要做点什么,才发现这幅孱弱的身躯根本不受控制,只能任人摆布。

时间如细沙般缓缓滑落,仿佛历经漫长的黑暗,终于浮出海面。一睁开眼的刹那,灿烂星空犹如钻石洒落在眼眶,熠熠生辉,无垠波浪拂过面颊,带着清新与宽广,眼泪和家的味道,都是咸的。内心疯狂咆哮着发出新生的第一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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