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rus:箭翎72(1 / 2)

我沿着河向后山走去,一路上经过了好几块田。水牛兽们摇晃着尾巴,远远地向我哞叫。

在林外就能望见那座村里人修筑的暸望塔,他就在那座塔上,看着我向他走来。他一定早就看到了我,没有人能躲开他敏锐的视线。

穿过林子,我才能勉强看清他的脸。我向他招手,走上塔的台阶。他仍是我前几次见他时的样子,灰白的布衣、一张长弓、一个箭袋,便是他全部的全部。

“好久不见,Varus。”我看着他的后背,说,“近来可好?”

“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沉吟道。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还是那道深渊。我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将视线投到暸望塔的那一边。深渊仍在此蛰伏,这是一片林外的谷地,狭长的地缝突兀地出现,将两侧的山凭空截断,蛮横地吞噬了两边一切绿色的踪迹,显示出一种波动而鲜艳的紫色……

每次我凝视“恶魔之渊”时,一种发自灵魂的心悸便会不由自主地上涌。而他却已在此守护着它六年了,我扭头看向他,他对深渊的目光,总是透出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深情,让我联想到更加抽象的远方。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说。

“哦?”他说,“去哪?”

“我也不确定……”我咽了口唾沫,“也许纳沃利,也许提瓦瑟……”

他点了点头:“你的剑,的确值得磨砺。”

我低头望了望腰上的剑。

“村里的一切还好吗?”他问。

“都好。”我说,“只是有传闻,诺克萨斯打算进攻艾欧尼亚了……”

“战争?”他说。

“嗯。”我说,这个词语对我过于生硬。

“如果诺克萨斯人真的来了,你要去哪?”他说。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参军吧…”

他的目光始终投在那个方向:“祝你好运。”

我没有反问回去,只是最后一眼扫过恶魔之渊。紫色的深渊下流淌的是怎样的暗流,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深渊还在这里,他就哪也不会去。

我从小便与韦鲁斯认识。他的父亲是猎人,我的父亲是木匠。儿时我们是最好的玩伴,我们的足迹踏过村庄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片砖瓦。他是天生的弓箭手,拥有异于常人的臂力和视力。这份天赋随着年龄增长越加卓越。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拉开那张村里最重的长弓的场景,他的目光锁定在后山腰上的果树,呼啸的箭支从我头顶飞过,在空中划过弧形的轨迹,最终成为视野中微不可察的黑点……

天地一片寂静。整整数秒的延迟后,我听到了麦果落地清脆的声音。那一声脆响,至今仍能在我耳畔回荡。

恶魔之渊这个名字是如何得来的,谁也不知道。自有人口述的历史里,它就是村里的禁地,由村民世代守候,不容许任何人进入。

恶魔之渊里流淌的紫色物质,蛰伏着未知的能量。没有人尝试过探知它们,村里的人对一草一木都怀有朴素的敬畏。至于我,我一直以为深渊之下,是不属于艾欧尼亚的东西。

成为深渊的看守人后,韦鲁斯逐渐变得像深渊那样寡言。待我的感情如故,只是态度有了转变。是深渊在影响他的人格吗?我不得而知。我唯一清楚的是,他是敏锐的长弓手,他能看到深渊之下,我看不到的东西。

韦鲁斯的话语简单得像村口流淌的河水声。

告别了韦鲁斯,我带着剑去了提瓦瑟的无极。

我再见到他时他已是惩戒之箭了,只是当时这个名号还未传开。那时我已听说了家乡被入侵的概况,本以为他已经死在了诺克萨斯军队的铁蹄下。我离开了无极,正准备去普雷希典投军。那时的战事已有所进展,刀锋意志在普雷希典首次击败了诺克萨斯的大军,各地的自卫军和民兵组织深受鼓舞,纷纷响应。

当我追随上普雷希典的部队时,他们正好在山谷地带和一支诺克萨斯军队经历遭遇战,我匆匆投入了战斗。世事有时就是如此令人感慨,在赶往普雷希典的路上,我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与诺克萨斯人交锋——他们是战争的种族,穿着森严的漆黑铁甲,手持骇人的重型武器,经历过无数场血腥的杀戮,一度是我们的噩梦。但当我真正置身于战场中,与来自各地的同胞并肩,拔剑面对这些入侵者时,心中对他们的畏惧之情竟自然消释了。我想,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的艾欧尼亚军民,能够在普雷希典之战后形成前所未有的团结,多半也是因为与我共通的情感吧。

我双手持剑,闭目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将无极剑意灌输进剑刃中,再一次杀透了周遭的敌人。向更前方望去,我看见刀锋意志与她那把耀眼的大剑。她已只身冲进敌军阵的腹地,渺小的身形却如汹涌的风暴,撕裂着敌人看似坚固的阵型。

而在我的周围,两军交锋之处,战况依然激烈。尽管我们全力挺进,诺克萨斯人亦没有退缩。我能看到很多战友在近处倒下。

那时我才看到他。我惊讶地抬头,一支紫色的朽箭划过长空,从我的头顶划过弧形的轨迹,射杀了敌军的一名骑兵。我心脏骤缩,急忙想找到箭的源头,在后方高耸的山脊上,我看到他紫色的身影——上身的衣物锈蚀殆尽,裸露出他健实的肌肉,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令人发寒的深紫色,双眼赤红,手执一柄红色的朽弓。我依稀地辨认不出他的面容,只有他挽弓射箭的姿态,让我断定了他的身份——不凝滞、不犹疑,每一支箭都直中要害,他一定不是别人,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韦鲁斯。

我看着紫红色的朽箭一支支划过战场上空,射向敌军的阵地,想起从前他从前射落麦果的场景。时与空仿佛就此停滞,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是什么让他突然出现在此刻的战场。

我也不知道他从高处俯瞰,有没有认出人群中的我,他当是认出我的,我想。

但他只顾自己射箭。挽弓,瞄准,紫红的朽箭带着我不认识的能量,在敌人身上腐蚀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箭无虚发,敌军的统领也死在了他的箭下。无论是敌人还是我,都将他视作了可怖的魔。

战斗结束后,我从山麓向上走去。太阳正要落山,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找到他,但这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庆幸的是,他就在那里,等着我来。

近距离地面对现在的他,一种陌生感不由涌上心头。我还不能适应他这副新面目。他像是一个紫色的怪物,接受过某种魔物的洗礼……

“你在等我。”我说,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那把赤红的长弓上。它不同于韦鲁斯以前用的任何一把,弓身枯瘦而歪曲,像是畸形的微笑。

“村里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回到村里时,已经没有活人了。“他坐在一块岩石上,没有抬头看我。他的嗓音很沙哑,语句亦无温度,像是另一个人在与我对话,我只能从中找到仅存的一点韦鲁斯的影子。

“一队诺克萨斯骑兵想要入侵恶魔之渊,我阻止了他们,但几乎搭上性命。”他说,“我想回村治伤,看到的只有灰烬、尸体、断壁与残垣……他们对抵抗者不留情面。”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面发生的事,我大概猜到了。

“我又一个人回到了恶魔之渊,头脑空白。我的身上还有伤,但我不再感到疼痛。然后,我跳了下去。”他说,“我一直能感知到它下面有什么,于是我选择与它融为一体……这张精魄弓,是我从下面带上来的,它内在的力量,使我成为了惩戒之箭。”

“惩戒之箭……”我语塞。看了一眼那似乎活着的朽弓,又看着他身上紫红色的狰狞的肌肉。脑中开始幻想韦鲁斯走到深渊边,与深渊对视的场景。

我想起他凝视深渊的深情目光。当守护本身已失去其意义,守护人只得选择与要保护的事物一起粉身碎骨。

后坠的感觉好像就发生于自己身上,我在一瞬间不寒而栗。面前的韦鲁斯好像又突然变成了别人。惩戒之箭。韦鲁斯。这两个名字不断在我心里重复。

“这些天你都在哪里?”我问他。

“跟着她。”他说。

“她?”

“刀锋意志。”

“她究竟有什么魅力?”我问。

他沉默。良久才说:“我不知道……只是看到这样年轻的女孩在挺身而出,我就觉得自己应该追随……”

我在他沙哑的声音中听出了久违的迟惘。我松了一口气。

“为何不直接加入自卫军?我也刚刚来,我们可以并肩作战。”我对他说。

他却陷入了真正的沉默。我看着他。夕阳斜坠,辉月升空。月光扑在他紫色的皮肤上,像一幅怪异的抽象画。

我开始随军征战。我辗转各地,几次几乎丢掉性命,又几次死里逃生。战况依旧不容乐观,韦鲁斯仍不时出现在战场,用他的朽弓射出愤怒的箭支,掠夺敌人的生命。惩戒之箭的名号渐渐传开,在艾欧尼亚人眼里,他是坚强的抵抗者;在诺克萨斯人眼里,他是恶魔,可怕的复仇者。

他仍然独行,做他的孤胆侠客。我听说,他时常会潜伏深入敌军后方,用一支精准的朽箭悄然带走统领的命,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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