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参殿试策问逢白圭23(1 / 1)

寅卯时,天微微亮,万家灯火正眠,不远处,十几个太监正拉着车清扫地上灰尘,几只飞鸟掠过枝头停留在宫殿外檐,薄雾中传来的几声婉转啼鸣打破这寂静时分,几片树叶从枝头掉落,在空中盘旋,随风起,随风落,江雪亭抬头望去,愣愣地出了神。

片刻后,只听一身着朝服的官员说道:“众位学子,请随我来。”说罢,那官员转身走在众人前面,江雪亭与其他人便跟了上去,众人步调缓慢,不敢轻易发出声音,正走着,突然有人拍了拍江雪亭的肩膀,江雪亭回头看时,认出那人是张白圭,江雪亭心中不免一阵喜悦,刚要说话,却被张白圭打断,张白圭随后向前指了指,示意江雪亭不要回头,江雪亭心领神会,转身继续走去。

走到奉天殿前,那官员将众学子分列在丹墀两侧,江雪亭与张白圭紧挨着,站在最前面。又过了片刻,只听一阵鞭炮声响,惊得江雪亭浑身一颤,往宫门看去,只见四五个太监抬着一顶銮轿走了过来,还有几人持刀穿甲在旁护卫,文武百官则慢步跟在銮轿后面,江雪亭心想銮轿里坐着的肯定是当今醉心于修道的皇上了。

待那銮轿越行越近,江雪亭这才看清,“朝中剑”夏无言也在护卫之人当中,待夏无言走过来时,江雪亭只敢低下头用余光偷看,而夏无言也似乎看到了江雪亭,只见他轻轻侧过脸来,冲江雪亭垂眉微笑,这一笑吓得江雪亭屏气凝息,连忙转移视线,等夏无言走过去后,江雪亭这才敢抬头,那銮轿经过江雪亭身前时,江雪亭略微探出身子,往里看去,一帘薄纱将二人隔开,仿佛分离出两个世界,里面的人求仙问道,外面的人拼死谋生,芸芸众生不知所以地供奉着一个不是神仙的神仙。

江雪亭还未看个清楚,一旁的张白圭急忙拉扯江雪亭手臂,江雪亭回过神来,领会了张白圭的意思,立马站正身姿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待銮轿过去后,江雪亭看见一人扶着一白发老翁走在文武百官的前面,那老翁身着仙鹤绯袍,拄着一根拐杖,老态龙钟,双眼虽饱经风霜却满是狠辣,江雪亭又审视扶着他的那人,只觉他身影颇为熟悉,仿佛在哪见过,两人走着时,那老翁说道:“这就快进殿了,不用扶了,老朽自己走进去。”说罢,那男子便将手轻轻松开,转过身来,整理衣冠,昂首阔步往殿内走去,江雪亭看得他正脸,这才认出,那男子便是之前自己与冷姑娘所救的严世蕃,江雪亭心里不由得一惊,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严世蕃扶的老翁,应是当今内阁首辅,严嵩。

严世蕃走到江雪亭身前时,不经意间看得一眼,严世蕃眉头紧锁,双眼冷漠,惊疑之时似在思索,没有片刻停留,径直往殿门走去,严世蕃后面还跟着两位身着仙鹤朝服的官员,其中一人,神态严肃,眉目慈善,眼光扫过众学子,说道:“这次恩科,果然不同以往,这些学子们各各都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将来定会让朝廷风气焕然一新。”听闻这话,走在前面的严世蕃只是冷冷一笑,说道:“看来,徐大人是对现在朝廷的风气有所不满啊,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徐大人向来一心只为朝廷,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身后事了。”说罢,严世蕃轻笑一声,便走进殿内,那人却对同行之人说道:“肃卿,看看咱这位严大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倒要看他能笑多久。”说罢,两人一齐走进殿里。

待文武百官全部入殿,主礼官大声喊道:“皇上升殿,众考生跪拜行礼。”众学子听此,纷纷下跪,行三叩五拜之礼,随后,一执事官举着御案走入殿内,将御案放在大殿中央,又听一阵鞭炮声响,皇帝起身退殿,众官员纷纷下跪,恭送圣上,待皇帝乘着銮轿离去后,众官员也纷纷起身,齐齐出殿,只见数十个太监将试桌摆放在丹墀东西两侧,此时,主礼官又喊道:“众考生入座,礼部官散卷。”众学子闻声入座,跪拜接卷,待散完卷后,主礼官拖着嗓子,喊道:“开考!”江雪亭听到这两字后,便立马奋笔疾书,而一旁的张白圭,却是神情悠闲,不紧不慢地挥动着手中的墨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且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见薄雾早已散去,几缕阳光柔柔地照拂在江雪亭脸庞,几滴汗珠滑落额头,江雪亭停下笔揉了揉肩膀,看向天边,万里晴空之中湛蓝碧透,阵阵轻风带着流云飘忽而过,晴日散发的光晕缭乱了双眼,江雪亭沉浸在这景色之中,幻想着将来的时光,仿佛遗忘自我置身世外,久久无法自拔,此时,一旁的张白圭咳嗽了一声,惊扰了江雪亭的美梦,江雪亭回过神来,看向张白圭,只见他起身整理衣冠,收拾考案,拿着卷纸,往身后走去,临走时还不忘看江雪亭一眼,眼神之中略带笑意,江雪亭见张白圭已经答完,自己便也不再松懈,继续拿笔书写,经过这片刻缓息,江雪亭的思路变得活泛起来,不一会儿,便将剩下的写完,江雪亭拿起试卷,审视着自己写的一字一句,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换得今日一纸文章,江雪亭不知是喜是忧,心里五味杂陈,嘴里小声说道:“千句圣贤语,一纸渺茫言。”江雪亭叹息一声,双手拿起考卷,弯腰伏身走向主考官,将考卷呈交给他后,便往宫门外走去。

江雪亭刚走出宫门,身心疲惫无精打采,伸了个懒腰,闭眼享受温和的日光,脑中还在思考往何处去时,便听见有人轻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江雪亭回头看去,竟是夏无言矗立在自己身后数步之外,江雪亭心想,夏无言离自己如此之近,走过来时竟无半点脚步声,站在自己身后亦是没有一丝声响,想到这,心底不由得一寒,江雪亭急忙弯腰作揖,说道:“晚生不知夏大人驾临,还望恕罪。”夏无言会心一笑,说道:“小弟好兴致啊,应责怪我惊扰了你这安宁时刻。”江雪亭满脸惶恐,急忙说道:“夏大人何出此言,晚生岂敢,还不知大人唤我何事。”夏无言说道:“并无大事,只是有人想要见你一面。”江雪亭问道:“敢问夏大人,是何人想要见我。”夏无言说道:“一去便知,且随我来。”说罢,夏无言转身走去。

江雪亭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夏无言走去。夏无言带着江雪亭绕过几处宫门,走到一偏殿门口时,夏无言停下了脚步,江雪亭在夏无言身后探出头往里看去,只见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分坐在殿内左右,还有几个身着常服的人躬着身子站立在殿中央,待太监通报完后,夏无言这才领着江雪亭进去,夏无言走入殿内,行礼说道:“众位大人,下官将人带来了。”江雪亭见夏无言行礼,也跟着躬身作揖,用余光环看四周后,发现坐着的几人都是先前在殿试上看到过的熟悉面孔,令江雪亭奇怪的是,张白圭也在殿内。这时,在左边坐着的严世蕃说道:“有劳夏大人了。快请坐。”夏无言说道:“多谢大人。”随后便往左边椅子坐下,严世蕃起身说道:“众学子不必多礼,此番叫众位前来也并无要紧事,这里也不是朝堂,快些平身。”众人听闻此言,便站正身子,说道:“多谢严大人。”严世蕃一改之前那副冷峻模样,笑着说道:“此次叫你们前来,也并无什么要紧事,诸位都是会试中位列榜首的考生,在朝为官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殿试也就是走个过场,只是不知诸位以后有何想法。”众人听闻此言,皆不敢不轻易言语,严世蕃见无人应答,便走到众人前面,说道:“诸位不必担心,今日并无外人,在坐的徐大人和高大人都是当今的内阁辅政大臣,以后你们入选了庶吉士,说不定在坐的便会有你们的恩师。”说完,严世蕃便走到张白圭身前,说道:“见你仪表不凡,颇有君子之风,敢问是何出身呐?”张白圭作揖答道:“回严大人,晚生湖广人士,原是姓张,名白圭,字叔大,后被家乡知府改名为居正。”话音刚落,一旁的徐阶神色一变,说道:“给你改名的可是李士翱?”张白圭回道:“正是李大人。“徐阶又说道:“前几日,如翰兄来京述职,我曾与他见得一面,他向我提及过你,说你才智超凡,志向远大,日后必定是国之顶梁啊。”张白圭作揖说道:“李大人谬赞了,晚生无地自容。”严世蕃听此,似是有些不快,说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能,敢问日后有何打算啊?”张白圭作揖说道:“晚生不敢在严大人前妄自尊大,晚生还未入仕,怎能妄言,还请徐大人及诸位大人多多教诲。”

徐阶听闻此言脸上略带笑意,说道:“孺子可教,为官之人就应虚怀若谷,心如明镜,如翰兄果然没有看错人。”严世蕃听此,却冷笑一声,慢步走到张白圭身后,说道:“徐大人不愧是独具慧眼,果然是明事理,识贤才啊。”徐阶说道:“我与严大人同为内阁辅臣,应当为国举贤,若是埋没了人才,岂不有失察之罪?“严世蕃没有理会,继续审视着众人,突然,严世蕃将目光停留在江雪亭身上,随即走上前去,说道:“你我并不是第一次相见了,先前多有得罪,我也是有苦难言,你心里可不要责怪我。”江雪亭听此,心里诚惶诚恐,躬身作揖说道:“晚生岂敢,当时情势危急,晚生没有认得大人,有所失礼,还望大人恕罪。”严世蕃轻轻扶起江雪亭,说道:“夏大人可是再三向我举荐你,说你文武双全,是个可用之才。”江雪亭说道:“大人过誉了,晚生才疏学浅,唯有一腔热血,只想为生民造福,为社稷效力。”严世蕃笑着说道:“有此等志向,做个好官足矣,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苍生,皆是皇上一人的,就连我与在坐的夏大人等,也都只是为皇上分忧的臣子,心里也都惦记着国家社稷和万方黎民,只要你肯上下求索,定会有施展才学的机会,到那时,无论何事,皆可做成。”江雪亭听闻此言,心中似是翻江倒海,犹豫片刻说道:“晚生不敢苟同,圣人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没有万方百姓,哪里换得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这四个字,又从何而来,晚生寒窗苦读数年考得功名,不为那几两俸禄银子,更不求位高权重,但求无愧于黎民百姓。”严世蕃听此,眉头紧锁,而一旁的徐阶与高拱相视一笑,说道:“醒世恒言,振聋发聩啊。”话音刚落,一直端坐在旁的夏无言起身说道:“雪亭此言,甚有道理,只是话语之中有失偏颇,严大人身为内阁辅臣,更是被圣上倚为心腹,向来是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上效皇命,下体万民,正应了雪亭所语啊。”江雪亭领会到了其中意味,作揖说道:“适才晚生所言,实为愚知拙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恕罪。”严世蕃稍展眉头,轻声一笑,说道:“何来怪罪一说,雪亭高风亮节,志向远大,甚合我心意啊,日后进了朝堂,若是有疑难之处,大可来找我。”

江雪亭刚要作揖道谢,门外一太监迈着碎步走了进来,说道:“皇上有旨,召诸位内阁大臣去文渊阁觐见,不得迟误。”严世蕃整理衣冠,说道:“徐大人,高大人,请吧。”夏无言见此,作揖说道:“下官恭送诸位大人。”严世蕃回身又对众学子说道:“诸位可以回去了,我与两位大人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说罢,严世蕃闲庭信步走出殿去,徐阶与高拱也紧随其后,临走时,徐阶回首看了眼张白圭与江雪亭,眼神之中略带期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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