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家府共席同饮 锦水边梅疏茶香(2 / 2)

“有何难事须这般奔波,可否说与老身听听。”秦老夫人道。

清漪沉吟一回,只道:“并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多谢老夫人挂心。”

望着对面熟悉的脸,前尘往事纷纷涌现,而此时的他却只是漠然地望着自己,于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罢了。

柳默亦在对面望了望她,看她不过小小年纪,怎地去得这许多地方,心中自是讶异。

清漪闻方才柳默所言,心中揣测,缓声问道:“柳公子所寻者,是何样花草?不知可否略尽薄力?”

柳默闻她如此问来,便答道:“曾在一处山中,见一株绛色梗、翠绿叶片的花株,不知其名,百里姑娘可曾见过这样的花吗?”

闻他此言,清漪不觉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只轻声道:“并、不曾见过。”

又道:“既不过是山野中偶见,柳公子、为何要寻它?”

“只觉有些眼缘,大概一问罢了。想并非名贵之花,寻不见也便罢了。”柳默道。

“连百里姑娘亦不知,看来此花甚是稀少了。”秦贤在旁道。

秦老夫人亦点点头,喝了一口热茶,道:“老身新近得了一盆梅树,倒多亏了清漪。从前便想栽一棵,只怕照护不当,白白损了它,如今多得清漪告知栽培之法,终于可种得了。”

“老夫人过誉了,清漪也只是略知一二罢了。”清漪道。

“你既通此道,自己可爱种什么花呢?”秦老夫人道。

“只是些寻常花卉,并无特别之处。”清漪道。

“前日听秦和说,百里姑娘倒也种得许多梅树。”秦贤在旁道。

“是吗?你亦爱种此花吗?”秦老夫人道。

清漪闻得此言,却将眼望向柳默。

柳默对面看她,只觉她忽然眉尖微蹙,忧思泛出,望着自己时,似又穿过自己望向一个更深的地方。

清漪望了柳默一时,微微低头,轻声道:“左右有些空地,是以栽得一些罢了。”

“他日梅花开时,别忘了告知老身,也好同去看一回。”秦老夫人笑道。

“今年方才种下,怕不得开了,待明年吧。”清漪道。

秦老夫人便微微点点头,又对柳默道:“贤侄如今何处高就?”

“不敢,只是在典籍馆做些文书小事罢了。”柳默道。

“文书典籍并非小事,贤侄此业,功在千秋。”秦老夫人点头道。

“过奖。”柳默只道。

秦老夫人转向秦贤,道:“你每日只在外乱走,怎不在家好好读书?”

“好好的,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秦贤笑道。

“柳贤侄年纪与你一般,如今已有所作为,你还不好好攻读?”秦老夫人道。

“是,自会用功。”秦贤对老夫人一揖笑道。

几人再谈讲些慕州城中各方人事,柳默难免与二人对答,清漪却默然少语,常将眼望着柳默。

柳默亦偶尔望向她,只是心下却隐约有些悲凉之意。

她所寻之人,不知身在何处。

若知她这般找寻,不知作何想法,可能领会她之心意吗?

心中暗暗这般想来,却又觉自己无稽。

他们的事,与自己有何相干,自己白白想这些做什么。

便也放开来,不再看她。

秦老夫人见今日清漪话甚少,想是拘束之故,便让她早些回去。这边便命秦和准备车马。

丫头回道:“秦总管方才去蒋府料理事务去了。”

秦老夫人方想起秦和原禀告过此事的。

便让秦贤送清漪出城。

柳默也告辞出来,三人同出了秦府。

柳默平常甚少让人跟随,秦贤便也不带其他人。

车已套好,清漪却道:“秦公子,可否给我一匹马?”

“百里姑娘会骑马?”秦贤道。

清漪只点点头。

不一会儿牵过一匹灰鬃白蹄的马。

“这匹马脾性温顺,姑娘试试看吧。”秦贤道。

清漪道声“多谢”,自跃身上马。

街道狭窄,三人前后往前骑行。

行不多时,前面马上一人向秦贤招呼道:“秦公子,今日盛会,怎么独缺你一人?”

却是秦贤平日常往来的玉器商,五十来岁,身材甚是魁梧。

“盛会?我怎地不知?”秦贤道。

“去了便知。”那人道。

秦贤回头看看清漪,又看看柳默,对柳默道:“柳兄,这个……”

柳默理会得,道:“交予我便是,你自去吧。”

秦贤与那人一前一后骑马离开了。

清漪只在柳默后缓缓骑行。

出得城来,无行人不便之忧,柳默倒放慢马蹄等她走上前来。

两人皆不言语。

清漪是万千思绪,难以开口。

柳默是生性寡言少语,不喜开口。

转眼清漪居所已能远远望见。

旁边一片梅林虽未开花,疏枝横斜也别有风味。

不想在此处竟有这样一处梅林,柳默稍显惊异,道:“这梅林是何时有的?”

“我今年刚刚种下的,要到明年方能开花了。”清漪道。

柳默心下自又一番惊异,方才在秦府中,只当她种得两三株聊以怡情罢了,不想她一人竟种了这些梅树。

到了清漪居所,两人下得马来,清漪轻声顿道:“天寒风冷,劳公子远送,到寒舍喝杯热茶吧。”

柳默待要推辞,清漪却已拿过他手中缰绳,将两匹马栓在门外树上。

进得院来,只见院中错错落落种植了许多花卉草木,兰草属类四五种、菊枝半残、丹桂新植,其他尚有多种常见花卉,也有些未曾见过,叫不出名字的。

正对着门户的一颗大石上的花盆内种着一株矮木,椭圆叶片,无花,不知道是何名称,只是隐约感到莫名地亲切,柳默心下暗自诧异。

进入门内,纱窗木桌,井然干净。

柳默坐了一会儿,清漪端了茶水来,看那茶色浅绿清澈,茶香甚淡,却清香宜人。与自己常喝之茶相似,只是这香味更加透人心脾。

柳默谢过,端起杯来,略喝了一口。

看着他喝这茶,清漪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柳默饮过,只觉这茶与平常所饮各色茶类皆不同,其味甚是淡泊,却幽香深远,缱绻不散。不禁奇道:“这是什么茶?”

“这是……君思茶。”清漪轻声顿道。

“君思茶?第一次听闻,是在下孤陋寡闻了。”柳默道。

清漪犹疑地看着他,缓声道:“可合柳公子口味吗?”

柳默微微点头道:“比我素日所饮之茶更淡然,却能得如此久香,当属难得了。”

清漪忽然又深深地望着他。

柳默心下已知,她此时眼中看到的,又是另一个人,也不再多言。

一杯茶毕,柳默起身告辞,清漪送至院门前,看着他上马离去,渐行渐远。

那年,桑洛在山上第一次发现了这种茶叶,采摘回来。

待喝时,清香虽有,却暗含一丝苦涩,便弃之一旁。

清漪将茶叶以新法重新制过,又添加些鲜花花汁,增其香,去其涩,也很好地保留了茶的原味。

清漪自己倒了一杯喝了,甚是满意。

又新倒了一杯,道:“长离,你喝喝看。”

将茶递给正在分拣药草的桑洛。

“什么茶?”桑洛道。

“先喝喝看。”清漪看着他,笑道。

桑洛端过茶来,细闻了闻,道:“这不是我们上次采的茶叶吗?有点涩涩的。”

说着便又放下了。

清漪过来端了茶,递到桑洛嘴边道:“就喝一口,嗯?”

“好。”桑洛微笑道。

喝下一口,却并无苦涩,反而一缕幽香久久不散。

“不是我们那日采的那个茶叶吗?怎地一点儿不涩,还这般幽香?”桑洛奇道。

“你喜欢吗?我重新制了一下。”清漪欢悦地道。

桑洛望着她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再上山时,两人一起采了一篮子这种茶叶。

回来清漪便细细教与桑洛制作之法。

果然制好之后,非但无苦涩之味,反而幽香绵长。

“这么好的茶,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桑洛道。

“叫……花颜茶,可好吗?”清漪想了想道。

“那岂不是只有女子方能喝?”桑洛道。

“那就只有我能喝了。”清漪狡黠地笑道。

桑洛拍拍她的头,望着天边流云,沉吟道:“叫君思茶,如何?”

“君思茶?这是何意?”清漪问道。

桑洛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说呢?”

……

君思茶,一口幽香,相思不忘。

我还不曾忘记,也永远不会忘记。

只是,你呢?你可曾不忘吗?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段月白布片,对着清朗的月光呆望着。

这一夜,寒风声声碎梧桐,清漪未曾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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