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家府共席同饮 锦水边梅疏茶香(1 / 2)

立冬后,慕州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并不大,只是一夜洋洋洒洒,晨起之时,草木上皆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山间河岸都是银白一片。

清漪近来也并非每日去看他了。他偶尔来城外时,笛声传来,清漪便也来到岸边,隐身在旁边树木之后静静地聆听。

只是,仍然没有机会与他对面相见。

夜雪方歇,天色尚早。清漪隐隐听到了悠扬的长笛声,便知他已来了。

今日雪下,草木寂寂,他的笛声也静谧安详。

伴着这悠然的笛声,清漪轻轻踩着薄薄的积雪,来到岸边。

隔着碧清的湖水,他瘦长的身影映着一片银白,一根长笛青翠碧绿。

什么时候才能再站在他身边呢?

这次我还能再站在他身边吗?

他离开我后的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清漪很想知道,但是又很怕知道。

柳默吹得两曲,抬眼望望满川银白,迈开步子,信步走来。

清漪回身欲走时,方察觉雪上留下了脚印,也不及处理,此时情急,只得跃起至远处再隐身树后。

柳默闲步慢走,偶尔从那未凋之叶上轻拂些积雪在手中,只觉清冷奇绝,略握一会儿,又将其洒落一地。

行至一处,见一串脚印从远处行至此,止于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杨树后,树下雪迹入泥更深,像是有人久立,不禁有些愕然,是谁来过,竟然未曾察觉分毫?

柳默似乎想到什么,便欲顺着脚印往那人来处去。

走不几步,两个农人自那边走来。再走时,又陆续有人经过,再欲寻时,脚印已经杂乱,无从寻找了。

只得作罢,心下却有些警觉起来。

回身仍至湖边,骑马回城不提。

雪后几天,连日清冷,然而风静的时候冬日的阳光却异常温暖宜人。

这日午后,秦老夫人着人来请清漪前去叙话。

秦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余,十年前儿子媳妇双双病逝,只有一个孙儿,尚未有一官半职。

孙儿每日或结交朝官,或与朋友集会,甚少在家。

如今有清漪愿意听她说话,她便时常来请。有时也并没什么事,只是些日常家话罢了。

清漪喜她和蔼平易,况自己也无甚要紧事,所以也常去。

到了秦府,老夫人食后困倦,已然睡着,管家秦和请她厅上等候。

清漪坐于厅中,两个丫头自门外走过,一人道:“今日孙少爷在家里,可要小心些。”

另一人道:“他自与朋友饮酒高论,不会在意的。”

说着便走远了。后又说些什么,也听不真了。

清漪枯坐无聊,想着这时节园子里的几株茶花应该正在花期,便出了正厅往后边花园走去。

到底已是冬日,平日挂于廊中的画眉并其他鸟笼,皆已收入屋内,那画眉鸟只怕正在暖堂之中瞌睡吧?

转过九曲回廊,进得园来,那几株茶花开得正好。

看罢便在园中信步而游,转过一段粉墙,忽见那一排翠竹前立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着一身净色玄衫,披一件银灰色大氅,冬日暖装,更衬得他面目清奇,鼻直唇软。

虽然已是寒冬,又已经一场风雪,枯叶纷纷,但这竹还保留着青翠。

他自在那儿看着萧萧而落的竹叶,不知身后却有人也痴望着他。

听得远处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方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墙边,那定定的目光让他立刻想起那个月圆之夜,那时候,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这么看着自己。

只是,她到底是谁?

他仍然不知。

清漪向他施了一礼,他亦还以一揖。

两人都未曾言语。

那边脚步声已至近前,秦和向清漪道:“姑娘让我好找,久等了,我家老夫人正在暖阁等候姑娘。”

清漪应了声,转眼看他,微微颔首作别。

暖阁内已安排好暖酒并一桌精致点心。

秦老夫人让清漪坐到里面暖和一点儿的位置,与她边喝酒边闲话。

忽然门帘掀开,进来一位束发金冠的公子,正是秦老夫人之孙秦贤。

他进门便嚷道:“祖母,在这儿喝好酒如何不叫我?”

秦老夫人见他,忙一把搂过来,道:“乖孙,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又瞎跑什么呢?”

秦贤笑道:“听说祖母这里有好酒,我就赶快来了。”

秦老夫人也笑了:“只我的酒就是好酒了?那就先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当即令人倒了酒递上。

秦老夫人指着清漪对他道:“这是百里姑娘,你们也见过了。今日难得她来,你就好好做做东吧。”

秦贤对清漪作了一揖,道:“寒天里还让姑娘这么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清漪亦与他见礼道。

秦贤又转脸对秦老夫人道:“我今日也有一位客人,亦是我的一位朋友,可请他来一起喝上几杯。”

“有何不可,让他来便是。”秦老夫人点头道,“只是……”说着便望了望清漪。

“无妨。”清漪道。

“常听祖母说起,百里姑娘颇识得许多奇花异草,我这位朋友倒正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请教。”秦贤道。

“不敢当。”清漪只道。

“便去唤来罢了。”秦老夫人便对秦贤道。

秦贤便出去,不一时领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竹下柳默。

清漪方才心下已猜测是他,如今果见他进得屋来,只将眼睛直望着他。

柳默进得屋来,见她在此,并不惊奇。

只是见她这般望着自己,倒有些局促。

然而、她望着的人,却似乎也并非是自己。

她的眼神穿透了自己,望向一个遥远的、深不可测的地方。

秦贤向秦老夫人及清漪道:“这位是柳公子。”

柳默便向秦老夫人行礼、随后与清漪一揖。

清漪便也起身来、回得一礼,双眼望着他,痴然如烟。

那柳默因了前几次的怪异,不免多看几眼清漪。

第一次见时,匆匆而过;

第二次见时,月夜朦胧;

第三次见时,隔着些距离,都不曾仔细看过这个女子。

此时忽然就在近处,只见她肌肤如雪,乌发如云,清眉水目,虽不是艳姿国色,却自有清骨。

只是,不知将自己错认了谁,那个人于她而言,只怕是非比寻常。

“姓柳?可是柳将军府上柳二公子?”秦老夫人问道。

“正是。”柳默道。

“虎将无犬子,这般风采,不辱老将军威名。”秦老夫人点头道。

“老夫人谬赞了。”柳默只道。

众人重新落座,秦老夫人坐了首位,左手坐的是清漪,右手柳默坐了,秦贤坐了末位。

再暖了新酒,各个举杯。

清漪与他之间,如今不过隔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与那日月下所见全然不同。

他的一举一动、一眉一指皆明明看在眼里,便是他一缕细细的发丝,也看得清清楚楚。

清漪举起杯来,眼却直望着他。

看着他举起杯来,微微喝了一口杯中暖酒,眼帘略垂,手指纤长却骨节清晰,又见他轻轻放下杯子,抬起眼来,却正望向自己。

只觉他每一丝微动,皆如从前一般,熟悉得如同就在昨日。

柳默只望了她一眼,便转而对秦老夫人道:“这酒清而不烈,只怕更适合女子饮。”

“确是如此。今日是清漪来,所以特备的这个酒。”秦老夫人点头笑道,说罢又转头对清漪道:“清漪,你觉得如何?”

清漪闻得她问,收回目光,略喝了一口,只道:“正好。”

秦老夫人便微笑点头,于是四人说些闲话。

席间多是秦老夫人与秦贤说讲应答,清漪与柳默都不太言语。

柳默本身便不多话。

清漪对面坐了柳默,心神恍然,也不多话。

秦老夫人与清漪来往多日,已觉出她今日有些异样,道:“清漪,可有哪里不适吗?”

“并无不适,只是……我不宜多饮酒。”清漪忙道。

“那便少喝些罢了,喝了这些个也该暖了。”秦老夫人道。

便命换了茶来。

“近日闻得柳兄正四处找寻一种花草,不知可有寻到?”秦贤对柳默道。

“尚未寻到。”柳默道。

“是何样奇花异草,劳柳兄这般费神,不如说与我们听听。这百里姑娘颇通此道,或许见过也未可知。”秦贤道。

“只是山间偶见,并无甚奇特之处,不必劳烦了。”柳默道。

“若是花草之事,问问清漪倒也好。”秦老夫人道,“她常年在外行走,倒见过许多新奇之物。”

又转向清漪道:“前日你给我的花种,已然发芽了。”

“细心养护,隔年便可开了。”清漪点头微笑道。

“此花果然如此奇异吗?”秦老夫人道。

“只是略稀罕些,倒还算不得奇异。”清漪道。

“能随阳光强弱变幻数种颜色,这般奇花,还不奇异吗?老身很想早些见见呢。”秦老夫人道。

“花草自有其时,老夫人且耐心些吧。”清漪微笑道。

“世间还有此等奇花?”秦贤在旁亦奇道。

柳默心中亦是惊奇。

清漪只微微笑道:“花开之时,可观其貌。”

“你在何处得的这样奇花?”秦老夫人对清漪道。

“因常年在外行走,偶然在一个村子里遇见一位花匠,见那花甚是特别,所以讨了些花种。”清漪道,“那位老人家也曾细细告知我种植养护之法。”

“总听你说在外行走之事,中原边陲、南夷北蛮无所不至,”秦老夫人道,“为何要这样四处风霜?”

清漪闻得此问,却将眼看向对面柳默,顿道:“只是、有些未了之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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