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2 / 2)

天色渐渐黑了,四叔吃了几口面饼,喝了两口水之后,就趴在了河边一个土坳里了。从现在开始,他不能再有任何动静,但是双眼却要睁大瞪圆了,因为狐狸是极其狡猾的动物,一点点声响它都会警觉到的。

大约两个多小时之后,也就是夜里八点多的时候,四叔发现了动静,一道白影闪了出来,顺着漳河的坡道跑了下去,又突然回头往四叔这边看了一眼,吓得四叔脑袋往回一缩,藏在了土坳里。

过了一小会儿,四叔又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那白影在河里水洼旁边停下来喝水。这时候刚刚入夜,温度还没有彻底降下来,河道里星星点点的水洼还没有结冰。

四叔轻轻地把猎枪上了膛,瞄准了,可是,突然,白狐似乎发现了危险一样,“嗖嗖”几下子就跳回了河沿上,消失在黑夜中。

四叔懊悔不已,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地,真不该犹豫,应该第一时间一枪打过去!这下子好了,让白狐给跑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刚刚白狐消失的地方,又闪现了一道白影。好,白狐又回来了。四叔这次想都没有想,抠动了扳机。

“哎呦”,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坏了,这次哪儿是什么白狐,是一个人!

猎枪伤人了,唯一庆幸地是打中了大腿,而不是要害部位。

四叔和六叔在派出所见面了。

六叔偷车被抓的消息传回红庙镇的时候,周老爷子气得昏厥过去了,大伯一阵捶打胸口掐人中,这才悠悠缓醒过来;

而四叔猎枪伤人的消息很快也传回来了,老爷子又昏厥过去了。

事情太大,没人敢不告诉他。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四叔和六叔的事情,因为案情简单清楚,很快进入了司法程序,六叔属于盗窃罪,判了半年;四叔属于误伤人致轻伤,也是判了半年。(八十代猎枪还没有统一上缴,1996年开始全面禁枪)

从此,周老爷子不再说话了,跟任何人都不再说一句话。

我母亲也是,白天下地拼命干活,夜里蒙着被子哭泣,这一年我已经六岁了。

严格来说,我已经意识到这个大家庭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甚至于我自己也受到了影响,有几家孩子已经不跟我一起玩耍了。

但是,总体上还好,因为我是自由的,属于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管我,父亲找不着了,母亲不理我,我也就是没有翅膀,有的话我早已经飞上天了。

我跟小伙伴们玩三角、玩四角,我知道怎么样使用巧劲儿把三角打得远远的,我也懂得怎么样观察四角的形状和与地面的相对位置情况,然后轻轻一拍就可以让四角翻个面。

我很开心,因为每赢一局就等于赢下来一张纸,逐渐地,我把床下面都铺满了厚厚的一沓纸,可以让母亲卖废品了。

我也喜欢玩玻璃球,我的技术本来是很高明的,我已经赢到了几百个玻璃球。但是,我遇到了一个对手,一个让我心寒的对手。

他就是赵三的儿子,赵国光,一个给我童年生涯留下了阴影的小孩子。因为我从他那里知道了一种东西,叫做天赋。无论两个玻璃球距离有多远,他都能抬手把玻璃球弹出去打中,为此,我一个人在家中闷头苦练技术,可是仍然无法赢他。

终于,我把我所有的玻璃球全输给他了,还欠了他一万个。是的,你没看错,是一万个,那是我们那时的年龄所能想到的很大的数字,大到可以让父亲消失。

每次见了他,他都跟我要玻璃球,我都躲开,躲不掉的时候,他就打我,我就忍着。我开始理解父亲为什么跑了,我也想跑。

可是我跑不掉,我只能面对。我找到了赵国光,我要向他发起终极挑战。

“赵国光,我要向你挑战,我们玩个大的,一次清!”我大声跟他说。

赵国光一脸懵圈:“什么意思?怎么个一次清法?”

我说:“就是我们现在玩一局玻璃球,我赢了的话,我们就两清了,如果我输了,我就欠你两万个,但是,我们必须继续玩,我要是赢了还是两清,要是又输了,我就欠你四万个,明白了吧。”

赵国光吃吃地笑了,轻蔑地说:“那你不就更惨了吗?”

游戏开始了,一万很快变成了几百万,上千万,我们两个人的数学水平已经算不清楚了。我不管,我只想要一个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赵国光百发百中的弹球,有一次居然没有打中,然后停在了我的玻璃球边上,两个球距离很近很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再也不欠你的玻璃球了,只留下赵国光一个人在后面呆呆地站着。

童年玩游戏的经历往往是一个人一生境遇的折射,因为那是一种由生俱来的骨子里的暗示,每个人成年之后,如果回头看看都会发现一切似乎跟曾经发生过一样,只是不同阶段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

我白天的这种开心都是表象,夜里一个人在里间屋睡觉,而被母亲的哭泣声惊醒之后,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好一个人捂住双耳,咬着被角,无声地哭泣。

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有时候,我也会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问一句:“爹,你去哪里了啊?”

而这一问,就是问了三年多。

当时间进入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村里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周家曾经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把周老爷子当成哑巴的时候,一个满面胡须,头发过肩长的似乎野人一样的黑影,出现在了红庙镇庙口。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