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墟上(2 / 2)

藤彩子轻轻摇头,冲她一笑,“没关系。”

四个人里,只有藤彩子一个人结过婚生过孩子,即使同为女性,也没有谁把她的反常往那方面去想。

归根结底,分手的同时,却怀上情人的孩子,这样的事实在太过离谱。更加离谱的,是面对这样的情形,什么都不做的处理方式。

那一天,和叶昭见那一面,让藤彩子意识到怀着这个孩子要背负的罪孽之深。可是,即使如此还约她见面,将佐智子的事告诉她,藤彩子事后想起,怪责他这种冷酷。

同时,又不得不去想,他这样执着佐智子的事,实则意味着他心中正背负着沉重的痛苦。

藤彩子想到叶昭的内心正在遭受煎熬,想到他即使如此也还和她见面,告诉她佐智子的事,又从这当中感受到他对自己仍旧留有的温情。

他并非对我只是逢场作戏和一时意乱情迷,还有着这样的爱……

想到这份温情,就无法再怪责他这种冷酷。可是,意识到叶昭对她的感情,藤彩子先是感觉到某种温馨,继而悲伤到不能自已。

人生何至于此。

“各位,要做准备了——”

负责调度的工作人员打开休息室的门,提醒道。

走廊里架着摄像机,等待着跟拍下演歌美人们从后台走向舞台边侧的身影。休息室里的四位演歌歌手纷纷起身。

“应对紧张的经验,现在要开始发挥发用了。”起身之前,藤彩子自嘲般的说道。其他的三位演歌歌手,听到她这句话,都被逗笑了。

四位和服盛装的美人鱼贯走出休息室,早已等候多时的摄像机,拍下了她们谈笑的姿容。

秋田这栋房子,是佐智子和妈妈的第一个家。这里还是一切的线头连在一起的开始,不仅如此,叶昭和妈妈也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佐智子打开大门,穿过小小的庭院,转开房门的钥匙。叶昭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佐智子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这样,她才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些事。

可是,她想这些事,不是因为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而是感到好奇。

回到这房子里,现在的叶昭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他是想起和妈妈的往事,还是想起这一切的开始——那杯热可可呢?

他有没有意识到,这个憎恨他,对他露出刺来,拿妈妈当武器去伤害他的人,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意识到叶昭的某部分被摧毁,佐智子心中的那道彩虹消失了。没有了那道彩虹,也就失去了谈爱的资格。没了爱,恨也站不住脚。恨站不住脚,就暴露出龌龊的事实。

那道消失了的彩虹,不是被叶昭毁掉的,而是被她毁掉的。

邻居家的樱花落到藤彩子家的庭院里,薄薄一层,像是下了场樱花雪。叶昭看到被樱花覆盖的庭院,想起和藤彩子逃来秋田,对着庭院一角的积雪赏雪的事来。

重新回到这座房子,叶昭不能不想起和藤彩子在这里一起度过的那几天。想起和她同饮共醉,想起她温馨的肉体,想起掐住他脖子的那双手。

这样的想象,唤起了心中某种带有渴求的痛苦。可定睛一看,站在前面,和他在一起的人却是佐智子。已经分手了的情人的女儿,打开房门,带他走进这座充满回忆的房子里。

和情人分手以后,却又同她的女儿共处一室。这样的情形,不能不说是荒唐。来见佐智子,是想即使被她怨恨,也将她送回母亲身边,结果,没有意想当中的恨,反而有意想不到的若无其事。

佐智子削瘦的肩膀遗传了藤彩子,恐怕穿和服要比洋装好看。嘴唇略厚,这点也像藤彩子。个性当中那点别扭却又天真烂漫的地方,更是跟藤彩子如出一辙。

和佐智子在一起,像是看到藤彩子站在前面,而佐智子跟在身后。母亲的影子投映到女儿的身上,留下不能抹去的印记。看到这样的女儿,叶昭的心中,蓦地涌上对藤彩子的爱与温情。

“雅美阿姨一直在帮忙打理这房子。”佐智子说。

叶昭点点头,看着门厅的柱子,木头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藤彩子参加NHK的歌谣比赛上京以后,佐智子和这栋房子一起,被托付给了雅美。在那之后,佐智子也好,房子也好,就一直是雅美在照料。

“这里的门柱很光滑,”佐智子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对叶昭说出这些话,“雅美阿姨家的门柱上面,有很多我留下的划痕。”

那是有小孩的家庭,为了记录小孩的长势,将门柱当成是测量的工具了。

佐智子和妈妈的这座房子,门柱干干净净,在雅美的用心打理下,散发原木的光泽。佐智子成长过程当中应当留下的那些痕迹,一道也没有刻在藤彩子那里。

“离开妈妈,不知为何,好像从今往后都无家可归了。”

上次到秋田来的时候,佐智子曾对叶昭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叶昭听了这话,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现在想起来,从前在雅美家的时候,佐智子也是带着这样无家可归的心态吧。

如今回想起来,藤彩子和他的关系曝光以后,佐智子立刻从妈妈身边离开,回到秋田,这无疑是出于对妈妈深刻的爱。佐智子与其说是因为憎恨欺骗了她的妈妈才要离开她,不如说是因为爱着妈妈,为了不破坏掉心中和妈妈的那个家,所以才一定要到秋田来。

叶昭心里一动。这时,佐智子先他一步,迈进了起居室。她像是要故意唤起叶昭对过去的回忆一般,说道:“我在这里为您泡过茶。”

听到这句话,意识到她的居心,叶昭无言以对。

“您到秋田来,是为了公事吗?”

叶昭含混其辞,“是有非得要做的事不可……”

佐智子心想,要是穷追不舍的追问下去,叶昭准得一副狼狈相。从前,她在叶昭这里讨不到一点便宜,这个人显得那么坚强有力,现在,却垂头丧气,只要她想,就能拿起武器来打伤他。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一点也不想伤害他。

她岔开了话题,“您之前拍的那档跟三味线有关的节目,我也看过了。”

“是吗?”叶昭一点防备也没有。

“妈妈也会弹三味线。”佐智子说出这句话来,叶昭睁大眼睛看向她。可是,她神情平常,并非是故意提到妈妈要让他难堪。

“家里有津轻三味线。”她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糟糕的事实。

“津轻就在秋田旁边。”叶昭慢吞吞的接上一句。

佐智子没说话。空气一时陷入沉默,叶昭扫了一眼起居室,视线落到停下来了的座钟上,像是要摆脱那个糟糕的话题,“是老式的座钟。”

“这里什么都很旧。”

佐智子走上前去,拿起钥匙,想了想,又放下了,“一直停着要比让它走起来好。”从藤彩子离开这个家开始,在这个家里的时间就停留在了那一刻。

“我听说过,父亲是弹日本筝的高手。”佐智子又说了句危险的话。叶昭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也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您能弹日本筝吗?”她问。

叶昭摇摇头,“我没有学过日本筝。而且,三味线也不打算再继续学下去了。”

“是吗……”佐智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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