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废墟上(1 / 2)

叶昭打电话来,说自己人在秋田,想见一见她。

放了学,佐智子如约往她和妈妈的那栋房子走去。刚转过拐角,就看到站在围墙外,正看着邻居家的樱花树的叶昭。

接到叶昭的电话,还约定见面,这件事够不可思议的。不管是打电话过来的叶昭,还是答应见面的自己。可是,佐智子却意外的心平气和。

到底是因为他和妈妈分手,让恨站不住脚了,还是因为意识到了他也曾带给她梦想,对他的恨意被这种感谢给抵消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在,来见他,看到他站在那里,这件事已然成为了“事实”。

秋田天气寒冷,今年的气温尤其低,虽然是四月末,仍有樱花在开放。邻居家的庭院里有棵樱花树,叶昭现在就看着那棵树。佐智子记得小时候,每逢樱花开放的时节,飘落的花瓣会落到她们家的庭院,薄薄一层浅粉色,像是下了樱花雪。

佐智子和妈妈共处的时间不多,藤彩子参加了NHK的比赛,前往东京以后,佐智子就和雅美阿姨一家共同生活,樱花开放时节的樱花雪,就这么留在了佐智子贫乏的童年记忆里。

现在,和叶昭在樱花开放的时节见面。选定了这里作为见面地点的人是佐智子,这让她有一种亲自把叶昭带进了自己的过去的感觉。

站在那里注视樱花树的叶昭,看上去那样温和而又无防备。他看到樱花的时候,会想起什么来呢?

面对这样无防备的叶昭,佐智子反而生不出伤害他的念头。她慢慢迈步向前。

和藤彩子从东京逃到秋田来的时候,还不到樱花开放的时节。四月末,东京的樱花早就过了花期,但是,秋田的樱花却还好好的待在枝头。叶昭看到樱花,想起和藤彩子在秋田共同度过的那几天。

两人在角馆的城下町散步,藤彩子还对他说起关于佐智子父亲的事。角馆城下町的樱花远近闻名,十六岁时,藤彩子和丈夫在樱花树下相恋。叶昭和她同行城下町的时候,不管是东京还是秋田,都见不到樱花。

那时,藤彩子说,想要生个他的孩子。

叶昭听了她的话,吓了一跳。可分手以后,才意识到她这天真烂漫的话语当中,所包含的深切的爱。

想要为喜欢的人生下个和他的孩子……人到中年,藤彩子仍能回报这样一份爱。可是,从秋田回来,因为和他之间的关系,却让她失去了当初情愿忍受飘忽不定的爱情而生下的孩子。

叶昭想起她对自己的深情厚意,感到痛苦不安。共同经历了这一切以后,叶昭才意识到自己对藤彩子怀有的爱与柔情。意识到一直以来的犹豫不决,并非来自于藤彩子对他沉重的爱与纠缠。

佐智子因为他们的关系离家出走,她离开藤彩子,叶昭也就失去了再和藤彩子见面的资格,即使如此还约她出来,是因为心中暗暗下了某个决定。

被他亲手野蛮毁掉的东西,即使不能回归原处,至少将碎片捡起来。

和藤彩子再见面,见到她颓唐不安的样子,叶昭心里更觉得愧疚,不是滋味,因而才想无论如何都为她、为被他伤害了的佐智子做些事。

就算被佐智子记恨,也还是来到秋田。如果失去了和她见面的资格,至少让他为这对母女做些什么。哪怕从今往后,人生再也不能跟她产生任何关联。

正盯着樱花树出神的时候,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叶昭收回视线,看到往这边走来的佐智子。

“突然说想和你见面,会让你困扰吧?”

见面之前,想说句好一点的开场白,结果一开口,说出来的却是这种干巴巴的台词。

从叶昭嘴里听到这样的社交辞令,佐智子觉得有点好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从他这里听到这样的话。可是,这样的客套话,也一下子暴露了两人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叶昭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

看到佐智子的笑容,叶昭有点讪讪的,“我有事到秋田来,想着正好见见你。”

说谎。

不知道为什么,佐智子心里冒出来这样一个直觉般的念头。或许是因为说完这句话以后,叶昭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一瞬间,佐智子一下意识到,刚才看到的那个温和而又无防备的叶昭只是错觉。那实际上,其实是一种举手投降了的挫败感。

意识到这一点,佐智子心里憋闷,有种想大喊大叫的冲动。初次相遇时,从前相处时,那个自信的青年,在和妈妈的这段关系里,在她的面前被摧毁了。

要不是因为她的任性,就不会和叶昭认识。

不把祸闯到叶昭那里,叶昭就不会和妈妈认识,不会和妈妈交往,也不至于被毁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这个带给过她梦想,又打碎了她的梦想的人,如今,因为她被毁掉了自身一部分。佐智子面对这个奇怪的局面,不能不从心里觉得命运这东西的可笑。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青年,这个小心翼翼,举手投降的战败者,既打不破她的梦想,也夺不走她的妈妈了。可是,佐智子没有从这垂头丧气的失败者这里得到任何的快感与安慰,看到这样的叶昭,她心里难受,欲哭无泪。

她心中的那道彩虹消失了。

可是,叶昭却已经疲惫而又迟钝,感觉不到她的这种复杂心事了。他在心里盘算,要和佐智子到什么地方去坐一坐,好把将要说的话说出口。

放学时间,秋田的街道上,活泼的学生们到处都是。以叶昭的知名度,要是和佐智子一起走在街上,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假如再有人像偷拍他和藤彩子那样拍下他和佐智子同行的照片,和母亲恋爱,又和女儿同行……不知又要给她们母女带来多么大的伤害!

现在,对待这对母女,叶昭如同惊弓之鸟。

和藤彩子的关系,让他变得胆怯懦弱,瞻前顾后。

正在犹豫的时候,佐智子却从书包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到房子的大门前。叶昭的视线跟随着她,佐智子恍若不觉,打开了房子的大门。

“进来坐一坐吧。”佐智子说。

叶昭面对她的举动,不禁一怔。佐智子不去看他,她的心中带着一种淡淡的温馨与自我嫌恶,未解开的疙瘩,些许的愧疚,以及一种自虐的心态,送出了邀请。

中野SUNPLAZA是演歌歌手最熟悉的场馆之一。

正式的开演是在傍晚六点,虽然是平日,两千两百个座位也照样全都卖完了。现在是这几个演歌歌手生涯当中最为黄金的时期,不管是事业还是年龄。

八十年代后半,演歌势力开始消乏,到了九十年代,更不复昔日辉煌。为了保证关注度和销量,不仅积极和流行乐界合作,唱片公司和事务所又起用“演歌美人”这样的策略,用美人的招牌来吸引观众。

坂本冬美,藤彩子,伍代夏子,香西香,这四个人年龄相近,又都是风姿出众的美人,虽说身处的唱片公司不同,也常被聚齐到一起举行演出活动。

离正式的开演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休息室里,等候出场的四名演歌歌手已经穿戴整齐。一眼看过去,身穿和服的四人,如同四位光彩夺目的夫人。和服这种服装,比起年轻的少女,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穿起来尤其富有风韵。

藤彩子的肩膀削瘦,穿和服要比洋装好看,一穿上和服,身姿有种惹人怜爱的美。四位演歌歌手当中,要数她的美最为鲜艳。精心上过妆以后,她看着光彩照人。但是,神情却显得有些恹恹的。

和服穿在身上,让藤彩子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她忍不住把手轻轻放在小腹,像是在安抚这个想让她抛弃和服的小生命。肚子里怀着这个秘密,拖的时间越久,对身体的影响就越大。

“彩子怎么一副身体无处安放的样子。”伍代夏子打量着她,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听她这么说,藤彩子心里一惊,脸上却若无其事,抬起眼睛看向她,“还好,稍微有点紧张。”

“紧张?”香西香听了直发笑,“从出道到现在,这样的演出,总也演过几百场了,还紧张成这样吗?”

“没办法,”藤彩子也露出笑容,说了句俏皮话,“演出应对紧张的经验,总是在登台开唱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

坂本冬美听着她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目光注意到她颤抖的指尖,深感意外。就算是紧张,总也不至于表现的这么明显。

“真的没关系吗?”她关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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