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谋(1 / 2)

刘义符斜坐在太极殿里打着瞌睡,大臣们念的那些奏章对他来说像极了僧人念经。偶尔能有一两个词蹦到他的耳中,但是他并不在乎,朝堂之事有四位顾命大臣帮他打理,他不用担心。

中书令傅亮念奏折的时候,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还特意把声音拖得很长,傅亮抬头望了他一眼,便不再念下去了,生气地合上竹简,哗啦一声倒把刘义符吓了一跳。

“陛下,可以退朝了。”傅亮冷冷地说道。

刘义符一听退朝,反到直起身子来了精神,挥挥手示意大臣们退下。这样他就又可以去华林园里和宫女太监们嬉戏了。比起起居的太极殿,他更喜欢华林园,甚至有时干脆住在那里,他是皇帝当然不是露宿在园子里。华林园的湖里有一艘大船,刘义符晚上就住在船上。刘义符还有一个爱好,就是逛市集,但他逛的不是建康城南长干里的市集,而是让寺人假扮各地的商贩,有人着胡服扮西域商人,有人着短衫扮南越国商人。他则去“易货”,甚至有时候还和“商贩”讨价还价。除了朝政,刘义符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

傅亮第一个走出了大殿。

“傅大人何必与一个孩子置气呢?”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傅亮的衣袖,傅亮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司空徐羡之。傅亮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脚步,与徐羡之并行走到了大臣们的最后。

“傅大人莫生气,晚上到我府中来吃茶如何。”徐羡之低声说道。

“徐大人的美意谢过了,只是现在实在没有这闲情逸致。”

徐羡之笑了笑声音更低地说道:“有要紧的事,可一定赏光。”说罢便看着傅亮。傅亮同徐羡之自先皇帝刘裕讨伐晋时,就一起辅佐在侧,同僚几十年,已相当有默契,所以这个眼神,他便明白了,于是苦笑着晃晃头,答应了。

徐羡之爱吃茶,天下尽知,烹茶的手艺也无人能比。今日他特意穿了件百姓的粗布衣,并不是为了衬托饮茶的清心寡欲之风气,而是与傅亮所说的事情,事关重大,若是他的老伙计并不支持他,粗茶淡饭,布衣草棚也许都是他最好的下场了。他早早备好了吃茶的用具,特意准备了最好的蒙顶茶。

入夜,宫人将台城的宫灯点亮,整个台城灯火通明,然而最热闹的地方还属华林园。这里不仅如白昼一般,还有胡音绕梁。演奏乐器的是几个胡姬,她们也是刘义符的费尽心思才弄到手的。西域各国被索虏把持,就这几个胡姬可要了不少钱。

而在台城外,傅亮如约来到徐羡之的府邸。两个老同僚并没有寒暄,傅亮看到徐羡之这一身打扮,也没有多问,傅亮一向谨慎,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案前,并没有说话,等着这位老同僚开口。两人相对而坐,徐羡之用夹子夹起茶饼,在火上烤着。茶饼越来越热,噼啪地响着,这时徐羡之才开口问道:“傅大人可知道这茶产自哪里?”

“一等巴蜀,二等鄂岳,三等浮梁,末等建州。想必徐大人这茶,定是产自巴蜀。”

徐羡之盯着茶叶,说道:“傅大人果然博学,这确实是产自巴蜀的蒙顶茶。可是即使这巴蜀的上等茶叶,也需要先在火上炮制,方才出其香。”

傅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待茶叶展开,徐羡之拿了一个纸囊,将炮制好的茶叶放入其中,继而说道:“茶叶光炮制还不行,还需要捣碎,用这石杵锤炼百回才行。”

听此,傅亮的身子稍稍动了一下,虽然句句在说茶,可是这明明是话里有话,只是他现在还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徐羡之将纸囊放入砵中,一点点地将茶叶捣碎。一边捣,一边调侃道:“今日傅大人在朝堂之上,可真是令人没想到,奏折都没读完,便让皇帝退朝了。”

傅亮闻此,忙说道:“徐大人就不要拿老夫打趣了,回家之后,我也后悔,实在是太无礼了。好在陛下没有追究。”

徐羡之停下手中的事,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这茶呀,捣碎以后,还要经过沸水的烹煮才行,”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做人也是一样,欲成大事,必要经过重重历练,否则再好的茶,泡出来也是废汤。”

后面的话傅亮听明白了,他这是对当朝皇帝刘义符的不满,可是满朝官员皆不满,这已并不是什么秘密。徐大人何苦特地叫他过来抱怨?难道?想到这里,傅亮打算试探一下:“徐大人认为,谁又是经过历练的茶中鳌头?”

徐羡之将捣好的茶倒入沸水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宜都的茶如何?再说,要不是意外,本就该选宜都的茶。”徐羡之说的宜都王是先帝刘裕的第三子——刘义隆,也是皇后胡道安的儿子。按说刘义真病逝后,刘义隆应当作为嫡长子继位。刘义隆十五岁时便随刘裕东征西讨,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刘义真病逝得很突然,当时又值北方战事告急,刘义隆下落不明,刘裕一下也就病倒了。至此中央的权力真空了一段时日。可是大臣们总也联络不上刘义隆,胡道安只好出面指挥局面,让次子刘义符继位。当刘义隆从前线传来消息时,刘义符已经登基了几月有余,于是他只好继续镇守荆州。

果然今日之事不简单,傅亮并没有接话,品了一口茶汤,思索着。宜都郡的茶是好,他也不是没动过这恻隐之心。先皇帝开国不易,中原被胡人占据,北方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们,局势岌岌可危,刘义符却整日享乐不作为,既然徐羡之将此事挑明,索性豁出去,与其看到国破,不如搏一把,反正先皇帝的托孤遗愿他也没有做好,他放下茶碗,说道:“宜都郡的茶是好,可要把宜都的茶放到建康,徐大人可已有计策?”

傅亮这样的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无异于已是同意。然而徐羡之只是摇摇头,说道:“此事虽然不宜过多的人知道,可只靠你我还不行,谢晦和檀道济若是不答应,恐怕你我只再也没有机会像今日一样吃茶了。不过傅大人,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安心,”还未等傅亮问,徐羡之继续道:“大人没看出来吗,张贵嫔滑胎之事,是在宣训宫里,傅大人觉得这是巧合吗?”

“这……”傅亮小声嘀咕着,思考着,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不料徐羡之将手掌盖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不会再说。今天太多的事都向他压过来,傅亮感觉有一些无所适从,徐羡之也没有继续再提此事,两人吃了一会儿茶,傅亮便回去了。

傅亮是徐羡之最先拉拢的人,他是个文人,做事一向谨慎,他若同意,之后谢晦和檀道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确实事情也如徐羡之所料,身为武将的谢晦并无异议,于是他又借皇帝之名,召檀道济入建康。在檀道济还在路上之时,他去见太后了。

太后坐在宣训宫的正殿之上,面色有些苍白。这也是徐羡之自先皇帝驾崩后,第一次觐见太后。不过比起上巳节,太后的起色明显好了很多。

徐羡之见到太后,便抽泣起来:“上次见太后,还是在上巳节,这么些日子,太后可真是瘦了不少,是老臣的不好,没有为太后分忧解难。朝堂之事,想必太后也有所耳闻,也是老臣无能,没能打理好,前后让太后操劳。”

“徐大人,多亏有你料理朝政,才能保国家平安,百姓安康,皇帝年幼,还是要你多费心才是。”胡道安等徐羡之已经等了很久,不知道徐羡之能不能和自己有默契,所以还是多探探他的口风。

“太后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老臣。没能完成先皇帝的嘱托,老臣真是无颜面对先皇帝。可是老臣确实也无能为力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徐大人,朝廷不能没有你。皇帝自小过着优渥的生活,不知其中利害,徐大人要多教导,皇帝他自会明白。”

徐羡之没有接太后的话,自顾地说道:“北边的索虏一直觊觎我淮水的土地,只是现在北边还有不少小国作乱,待他们统一那些弹丸小国,可就说不好会不会南下,若到那时,一切恐怕就晚了。”

听了这番话,太后摩挲着手中的暖炉,沉思着了一会儿,问道:“你这话不无道理,那徐大人有何打算?”

“老臣正是要请教太后。”徐羡之抹了抹眼泪。

“我一个妇人,可不知道这朝政之事。”

“太后都没了主意,老臣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徐羡之又哭了起来,呜咽着说道:“要是老臣辅佐的是宜都王,也不会有如此担忧。”

“你说什么?”太后的语气强硬了一些。

“老臣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自从宜都王去了封地以后,老臣甚是想念,一时语快,太后切莫怪罪。”

听了徐羡之的话,胡道安放下心来,这么多年,她和这些老臣的默契还是有的:“徐大人若真想辅佐宜都王,恐怕还缺一个人,江州刺史王弘。”

徐羡之忽然停止抽泣,望向胡道安。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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