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动物园散步也是挺好的(2 / 2)

“这是谁家小孩儿啊?”大象饲养员在馆里高声问道。宁为玉和王云头一次还没有听见,俩人对着大象的牙齿品头论足,还谈起饲养员会不会给大象刷牙;宁为玉说不会王云则说会;宁为玉的理由是刷牙了肯定不会有这么一长条黄线在牙齿上,王云的理由是如果不刷牙那肯定是长好多好多牙结石,说不定整个牙齿都是黄的,这条黄线恰恰说明大象刷了牙。而在此之前,王云还叫丈夫搜索了一些关于大象的冷知识,比如大象皮糙肉厚也会被晒伤,还奉劝丈夫过节要买些护肤品给自己;再比如一只成年大象每天能吃两个成年人体重那么多的食物,旁边有个大爷没听清楚,还高声问了句“什么?大象一只吃两个成年人?”还有不嫌事儿大的笑着说,“那这可得报警了,吃人可还了得!”“没什么新鲜的,全国每天出生可得五六万人的,让它吃,管够儿!”

“请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饲养员再次问道,“你们别乐呵了,我们的大象不吃人!”王云比宁为玉敏感些,她看到大象饲养员指着角落里的宁默,便拉了还在大笑的丈夫过去;她以为是孩子不懂事儿,破坏了什么设施,就略带歉意地说:“请问怎么了,先生?”

“你家孩子啊?”

“是。”

“也没啥,我就是觉得奇怪,你别介意啊,他独自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他说的啥?”

“大象啊驯化啊,好像是?”

宁为玉看妻子神色焦虑,便顶了她的话,同大象饲养员说:“这不是很正常么?在大象馆里说被驯化的大象,这也再正常不过了。”他见那饲养员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就另换了一套说词:“是这样啊,孩子呢不像大人一样有城府,很喜欢把心里话说出来。你以后可以试一下,当然这不需要什么心理暗示;比如当你在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要你稍微用心一些,就会发现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跟读,这个声音外人听不见,我们叫它默读。科学家研究发现,当我们在说话的时候,大脑左额下负责说话的布洛卡区会被激活,而当我们的内心默读时,即使没说话,该区域也会被激活。维果茨基的儿童发展理论认为,自言自语是幼儿发育过程中的常见现象;他只是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太过于天真,所以就看着奇怪的自言自语起来。”

大象饲养员大为震惊,而丈夫的话并没有打消王云的疑虑,反而更加定了她认为儿子就是看到了某种不该看到的“脏东西”。一家人从大象馆里出来,王云拉着儿子问道:“你看见啥了?门缝里的大象跑到了郑州动物园来?这可太奇怪了!”

“想啥呢?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么?”丈夫劝着王云说。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那套鬼把戏!知识不过是你诡辩的武器,保不齐你又在哪个地方你就偷梁换柱了呢!”

“妈,我只是在跟同学发语音,不信你们看。”宁默掏出手机,但他相信父母是不会真打开看的。

“我说什么来着——你看你啊花仙子,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呢!我们要彻彻底底地相信儿子,哪有那么多脏东西啊。大千世界朗朗乾坤,我就不信。”

“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瞎担心。——走,跟妈回去,我一定要责问下那个管理员,干什么呀,大呼小叫地!他儿子才不正常呢!长个眼睛不好好看清楚,盲人摸象呢,见人说话不注意别人拿着手机!”王云说着,拉了儿子往回走。

“算了吧,都不容易。再说了,咱们自己明白就好了。”

“你总是想当个好人,好,你是好人。孩子上学的事情你倒是操操心,看有没有好人天降,等咱儿子去BJ念书的时候谁照顾?你只忙你那个两层小楼的象牙塔,能申请到足额的经费搞晚会么?现在看电影有万达广场,读书会有市图书馆,都是高楼广厦,你那犄角旮旯个文化宫,除了几个半死不活的培训班,哪还有什么人气。”

“好了,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嘛。你要坚持回去,我也是头一个赞成。不过咱们最好问问儿子,他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妈说的对,但是我爸也说的不无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被人误会呢?”

“瞧瞧,瞧瞧这胸襟,可真谁你妈,大人不记小人,做老子的我甘拜下风。”宁为玉说着摆出一副抱拳屈膝的动作,但他并非向着儿子,而是那个天鹅一般扭着脖颈的王云。

“以后少来!”王云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给了我太多的台阶下,让原本矗立高山之巅的我现在跌入了人生的崖谷。我都不好意思说,原来个个儿不如我的同学,现在不是在外国定居就是在北上广深,我陪你回到省会不说,还得再回到县城。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想想啊,他们漂泊在外得多可怜啊,无亲无故地生活在一片未知的世界,连个朋友都没有。我要是去BJ,可我现在还不想去。”宁默接着母亲的话说。

“瞅瞅咱儿子的见地。但跟我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你是哪儿人啊,秦岭里出来的,大熊猫的故乡。大熊猫都生活在异国他乡么?那只能叫旅居?你还记得去年回来的丫丫么?瘦骨嶙峋的样儿,真叫人心疼。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就是爱这人文乡土,谁乐意走谁走。你看多少外地人跑咱那儿逛超市呢。”

“你倒是出去一个看看?丹麦丹麦拒签,新西兰新西兰拒签,要不是你的问题,我能这样儿窝窝囊囊得?”

“我没问题,是他们老外的问题。我英语不过关,我不出门不就得了。高考英语30分影响我上北大么?”

“影响你吹牛B!”

“爸,你英语30分啊,难怪我英语也差。”

王云赶紧制止道:“哎,这可不兴学啊!你爸那是意气用事,现在社会多全球化啊,怎么也得掌握两三门外语。”

宁默看了看父亲,令他没想到的是,父母在这点上保持得高度一致。“你妈说的对。”

“你要是打心底认可我说的话,现在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境地。放着前途无量的市长秘书不当,跑回老家来。”

“哎,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如果大家都为了个人的飞黄腾达走出去了,谁来建设老家呢?”,宁为玉不免叹息地问道:“别说秦岭,许州西部的好多山村父老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

“有了职位和权力才能更好地回来建设,否则就是一句空话。”

“哦,有了权力就向自己的老家倾斜,不做整体规划,那是造福百姓呢还是以权谋私呢?”宁为玉没有说这话,因为这同样是一句气话;他只是乐呵而舒口气,道歉说:“真对不起你啊云,我这辈子就这样儿了。还是看看咱们儿子吧,随你,兴许出息得多。”

宁默打小就在这些类似的言语里磨性子,所以也就能写出《中原盛产劳力士》,同样也司空见惯,只等着母亲做一句俚语的收尾工作——“说白了就是懒驴拉磨,狗改不了吃屎”。但要说自己随母亲多一些,他不太认同。开车回家的路上,母亲还是在抱怨:“我一个异姓人伺候你们俩,怎么就嫁给你个红绿色盲呢?谁不想坐后排陪儿子呢?注定一辈子操劳的命。”

“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啊,夫人?”宁为玉陪儿子在后排座椅上玩耍的时候,从儿子的背包里翻出那个八音盒来,便问儿子说:“想姑姑了么,是?怎么还带着这个?”

王云扶了扶眼镜,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不误遗憾地说道:“看来还真是个孩子啊!”她是那种望子成龙的人,自己的满腔抱负成了自我安慰的因为爱情,便把人生的热望寄予了后座的孩子;可是她哪里晓得,许多事情的命中注定,只因其自有更大的抱负。

“上次你姑姑回来的时候,你六岁。一晃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土包子哥哥强。一会儿到家了拨个电话呗,凡事得行动。”

“是想姑姑了么?”宁为玉再次问了身旁的儿子。

“嗯,有点儿。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宁默还没说完,自己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该不会是你那千里之外的姑姑打来的吧?”开车的妈妈兴奋道。

“怎么会?——是谁?”

宁默接通了那个语音,对面也传来一句:“喂——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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