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2 / 2)

她意外的是宁则远也在她哥哥家里。

平心而论宁导那张脸挺帅的,人也通情达理,不然她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套近乎;可是她好喜欢哥哥,见不得哥哥因为任何人受委屈。

自从撞见过对方在电话里跟裴令宣吵架,她就下定决心不再给这个人好脸色了。

什么东西,不知足。

而宁则远在了解她的态度后,选择和她保持疏远的、不会起纷争的距离,替她开了门就坐回电脑和打印机前继续忙手头的事。

连招呼都不跟她打,可恶。

裴令宣是明显的心情不好,脸庞煞白,见了她勉强一笑,牵着她去看为她准备的礼物。她是该受到奖赏的,毕竟她把哥哥交代的任务完成得那样出色。同时她还是小朋友,小朋友可以更贪心地撒娇。

裴晶晶望着那一柜子的礼物盒,假装不懂地问:“怎么这么多呀?都是给我的吗?”

“对呀,都是给你的。少当了你十多年的哥哥,能补偿你一点是一点。”

她甜滋滋地笑着,抱了抱他,然后切入好奇点,“哥哥,谁惹你生气啦?”

裴令宣怔然,“没有啊。”

“但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当下有什么事能让哥哥烦恼,即便有,名利双收的喜悦也不该被冲散得如此彻底。

“我是周期性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得消沉。”

“那你有没有去看医生?”正常人不会周期性消沉吧。裴晶晶想。

“不要紧的,”裴令宣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回客厅,“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订位置。”

“你还有力气出门?”

“你千里迢迢来看我,我不好请你吃外卖吧。”

“我喜欢吃外卖!”裴晶晶懂事道,“我们别折腾啦,在家里随便吃点就好。”

裴令宣不强求,换角度关心她道:“出名的感觉怎么样?”

“唔……q[]q上找我的人一下子变多了。还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跟我表白,走在路上也会被认出来……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吧。”

裴令宣不置可否地摸摸她的脑门儿,笑她孩子气。

“我又改了一版,你想看看吗?”宁则远冷清清的声音突然插入。

“不看了,看不进去。”裴令宣悄然回避了视线。

“那我放在这里,你想看了就翻。”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裴晶晶察觉到身边的哥哥在发抖,尾音带着微末的震颤,“她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我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要天天逼我读剧本?”

“我没有逼你,我是好好跟你说话的。”

“你能不能偶尔也顾及下别人的感受?”

“我什么时候不顾及你的感受了?”

裴令宣走去推开一扇房门,说:“你进来,我们今天就把这件事说清楚。”

“行啊。”宁则远走进去顺手带上房门。

裴晶晶突如其来地被冷落,孤伶伶地站在走廊里,回过神来后她有点生气,又无处发泄,于是拿起宁则远丢在桌上的剧本。

刚从打印机里吐出的纸张,字面的油墨还没干透,她翻开第一页,标题叫《石头记》,好奇怪啊,红楼梦吗?

若换做以前,她是不会被剧本这种创作形式吸引的,但现在她是一个演员了,再晦涩难啃的剧本也要咬牙读下去,所以她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认真到没有注意紧闭的房门内溢出的争吵声。

这部剧本不完整,只有前十五页,她读完之时,门恰好从里打开了,裴令宣先走出来,宁则远慢了两步。

裴晶晶不想装自己是乖巧有家教不随便乱动人家东西的好姑娘,她肆无忌惮地卷起那一沓装订过的文本,纸筒有节奏地敲击着茶几边沿,等待宁则远来找她算帐,指责或谩骂,都可以,她正想找他麻烦呢。

然而她的挑衅意图未能达成,因为她哥哥转过身抱住了后方的人。

他们可能抱了有一会儿,房子里的时间流速忽然变得静邃,她和他们相隔的空间变得渺远;远到令她怀疑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局外人,永远不可能理解为什么哥哥抖得那么厉害,手臂却又搂得那么紧。

在宁则远的手掌落到哥哥后脑勺的前一秒,裴晶晶低下了头,她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非礼勿视。

他喜欢就好吧。她的那些斗志和敌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抿着嘴唇,顿悟自己这是变成熟了。

更何况……她手里这个故事写得蛮好的,哥哥喜欢,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拍杂志赚的钱, 裴晶晶拿去买了一只小狗,雪白的马尔济斯。

她从小就想养狗,但妈妈总是用“我养你一个还不够累的, 还帮你养狗”来限制她实现愿望;她哥哥倒是宠她, 可哥哥比妈妈还说一不二。她的家里人一个二个都不喜欢小动物, 真没爱心。

现在她能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帮助童年的自己梦想成真。

小狗小狗,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不过真养了狗,她才发现照顾小狗的难度不亚于抚养孩子。天不亮就开始叫唤, 吃喝拉撒都要她负责,还得带出门遛弯儿, 陪它玩儿;她有点后悔, 她一个未成年少女,何苦早早当妈。

家附近的湿地公园每天早上都有人晨跑,裴晶晶每早八点固定出门遛狗,顺便吃早饭,九点准时回家上课。

自从拍的电影火了,她就不去学校念书了, 在家听家教老师讲课, 还要学声乐和表演;一天十小时排得满满当当,过得十分充实, 早中晚的三次遛狗, 算是她休息放风的时间。

天气转凉,她戴了顶帽子出门,到了草坪绿地, 放下小狗让它跑跑跳跳,自由地啃草追虫子。今天秋高气爽, 风很大,她买了一杯滚烫的豆浆捧在手里,边牵着狗散步边吸溜。

穿过花丛小径,是一处平坦开阔的空地,许多老年人在打太极,年轻白领在听着音乐跳绳做操。她再往前走,步入安静的小花园,花圃环绕间散落着一两把长椅,小狗嗅着落叶和花枝引领她向前,然后它仰起了脑袋,四肢定在原地。

平常鲜少有人落座的长椅上孤单地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普通,那张脸却叫人过目难忘。

裴晶晶差点叫出了“哥哥”,可她哥哥是大忙人,断然不会有时间大清早来到公园里发呆。而且他的衣服都湿透了,耷拉的发尾垂在额前,看起来狼狈又落寞,她哥哥绝对不会以这种状态出现在公众视野。

虽然知道认错了人,但裴晶晶没有走。她见到怪人怪事总会忘记逃跑,她喜欢走上前一探究竟。他为什么要穿身湿衣服坐在这儿呢?

走近了,她看到那人拿着一张身份证,手指头频繁地翻动卡片,不知想瞅出什么名堂。

“嗨,”男人抬起头,目光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我经常在这里等你。”

裴晶晶一愣,左右顾盼,然后竖起食指对着自己,“你等我?”

一个长相和她哥哥九分肖似的陌生人,现身在她每天散步的公园,跟她说他在等她,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件正常发生的事。她当即提高了警觉性,攥着牵引绳的手指头不自觉紧绷,她心想:他敢站起来,我就逃跑。

然而那人没有起身,维持原样坐在椅子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自己的证件。他说:“我勤勤恳恳地活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脸和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裴晶晶摸不透这话背后的意思,她距离他仅有不到五步的距离,她满脑子想的不过是他突然发难的话,自个儿能不能成功逃脱。可看他的样子的确没有要动手的征兆,他的眼神和姿态像棵枯萎的树一般颓然。

“所以啊,我都不要了。”他又说,“妹妹,你想过下辈子吗?如果有来生,你还想做人吗?”

怪异的气味流窜在空气中,被风裹挟着掠过鼻尖。裴晶晶蹙起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她思索着,眼看他掏出崭新的烟盒,撕掉塑封膜,抽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接着是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

“我是不想要下辈子了。”

他的一系列动作连贯、自然、随处可见,并不出格或显眼,可裴晶晶死死地盯着他,瞪大的双眼露出惊恐和不安。

他身上,是汽油的味道。

她还愣愣地站着——咔嚓,火苗跳跃,溅起微弱的星火。

“呜汪!汪汪汪汪——”小狗惊叫着原地乱转,死命牵扯她手心的绳子。

裴晶晶慌乱地抱起狗,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团“活起来”的火焰,烈火包裹着的颀长人影如同地狱中面目狰狞的鬼影,它歪歪扭扭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的世界陷入死寂。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惊恐万状、五官扭曲的脸庞,她扯着嗓子竭尽所能地尖叫,想要释放躯壳中堆积的恐惧和惊慌,可她的四周万般颜色尽数褪去,只剩一片灰白的死寂。

裴令宣坐在医院清幽安静的走廊里,即便他在此痛哭流涕,也不必担忧被人窥探到失态的痕迹。可惜他哭不出来,他只是坐在那里,数着光阴一分一秒的流逝。

宁则远送警察离开医院,再回到病房,见他没进去,于是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手掌盖着他的手背,抚慰道:“晶晶是受了惊吓,问题不大。警方那边我也问了,基本会以畏罪自杀结案。”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要找人给他垫背,为什么不找我?”裴令宣愤怒得手抖,“晶晶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她是无辜的……”

“你要庆幸,他不算个很坏的人。”宁则远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让他在无尽的自责悔恨与后怕中悬崖勒马。“他其实有机会伤害晶晶,但他没有那么做。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你不要怪自己。”

“怎么可能不怪呢?我差点就害死我妹妹了,我都不敢想如果她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嘘。”

他没说完的话,被人压住嘴唇堵了回去。宁则远捂着他的嘴,不许他继续说,沉着平静的眼眸注视他道:“她没出事,这就够了。害人的人都死了——都死了,你明白吗?”

裴令宣闭了嘴,但眨眼时,眼泪不慎从脸颊两旁滑落。

“怎么还哭了?”宁则远笑着帮他抹掉温热的泪痕。“你怕什么啊?不都说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吗?是我的错觉还是真的,总觉得你比以前胆小了。”

裴令宣上手打了对方一下,打得不重,多少有些责怪的意味。

“生老病死,人一生的必经之路,只不过你遇到的情况特殊了一些。但有什么办法,你本来也不是普通人啊。”宁则远的语气温煦柔和,眼睛里倒映着窗户洒下的阳光。“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的死对头没了,心腹大患自杀了,代价不过是妹妹生一场病,况且她迟早会痊愈的。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可不信。”

裴令宣:“你有病吧?你在高兴什么?”

“我是很高兴啊,以后再也没有人妨碍我俩在一起了。”宁则远讨好地牵过他的手,拨弄着他收拢的指尖,“我最近想通了很多事情,很多。就算你又要跟我分手,我也不会哭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