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扶正山(二)19(1 / 2)

听完胡殷殷声泪俱下的哭诉后,厅堂内的众人不由叹息了一声。

一名面无胡须的中年男子道:“能忍苦中苦,方能人上人,师弟糊涂啊。”

胡殷殷擦拭眼泪道:“林焕师伯说的是,只是当时嫪远已是心灰意冷,我怎么劝说他都听不进去,我也曾建议他上山找诸位师伯商量,可他那人也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不想将烦心事带给师伯们,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林焕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一家人本就该相互扶持,难道在山门困难的时候嫪师弟给山门捐赠钱财,只是为了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我看不止如此吧?”

胡殷殷道:“这是自然,嫪远一直将山门当做自己的家,师父和师伯们就是他的家人,家中有困难,他一定是竭力帮助的。”

众人听闻此言,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对了,怎么不见宋明大师伯?”胡殷殷问道。

六年前她陪嫪远回山探亲时,嫪远隆重地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大师兄宋明,嫪远幼时在扶正山习武的日子里,除了师父最疼他之外,就是那位情同兄长的大师兄待他最好了。

胡殷殷记得,宋明大师伯待人十分和善,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嫪远和胡殷殷在山门探亲的时日里,也是和宋明走动得最多,彼时宋明已经隐隐有未来掌门的风范,对扶正山的大小事务均是了若指掌,在他的协助管理下,山门里风清气正,人人各司其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就是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却隔三差五与嫪远相约在浩然殿的屋檐上对酒当歌,肆意畅谈,仿若回到了顽劣不堪的少年时光,令当时每晚都去浩然殿下催嫪远回房睡觉的胡殷殷都有些吃醋了,可见二人感情确实深交莫逆。

胡殷殷此次投奔扶正山,本意就是想找这位宋明大师伯帮忙的。

厅堂里的几人纷纷面露异色,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唉声叹气,让胡殷殷一头雾水。

林焕道:“弟妹,这事实在是不好开口,着实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到底怎么回事?”胡殷殷心中浮起不详预感。

常山打断道:“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自嫪远和胡殷殷夫妇那次探亲结束离开山门后,宋明大师兄就开始郁郁寡欢,似乎有意放弃掌门继承人、追随嫪远夫妇而去的意思,对此,老真人不止一次呵斥宋明,让他潜心修行,可宋明就像是着了魔,怎么都定不下来,老真人便让他去山里散散心,可这一去就出事了。

扶正山之所以会坐落在此,是因为五百年前的祖师爷游历到此山时,见到当地村民深受一名修炼邪门功法的魔头迫害,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那血魔头大战半旬时日,才将其诛杀在山里。血魔头虽死,但它的信众还在,为避免血魔头的后人死灰复燃,祖师爷便留在此处开宗立派,创下了今天的扶正山,世代绞杀血魔头的余孽。

而宋明就是在山里散心时,被血魔头残党蛊惑了内心,不知怎的习得了血邪术,从此走火入魔,变得暴戾嗜杀。

一开始宋明还隐藏得很好,众人都没有发觉异常,直到某次宋明趁着夜色血洗了某个村庄后,全村的男女老少均是被吸尽血液而死,这才东窗事发,被扶正山的众人发现了宋明的端倪。

老真人原本还心存幻想,希望通过药物治疗帮助宋明恢复理智,可宋明已然中邪太深,竟想趁机弑师,被常山几名师兄弟发觉后,情急之下联手对付宋明,这才将他斩于浩然石碑下,可老真人也因为伤心过度,就此落下了病根,不久便仙逝了。

听到最后,胡殷殷不由恸然泪下道:“可怜了他们师徒三人,究竟是招惹了什么冤虐,竟无人善终。”

厅堂再次陷入沉默。

一名盘髻男子道:“弟妹之后有何打算?”

胡殷殷站起身,郑重地向几名师伯施了一礼,小嫪司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糕点,灌了一口茶水润喉后,也站在胡殷殷身边向众人行礼。

胡殷殷道:“常山掌门师伯,林焕师伯,黄重师伯,还有其余诸位师伯,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司儿能和他的父亲一样,寄住在扶正山跟随师伯们习武,待他有自保之力时,再下山读书生活。”

众人纷纷伸手虚扶,林焕道:“这事好说,我都能代替掌门师兄答应你了,只是弟妹你呢?你怎么办?”

胡殷殷道:“扶正山向来都是收男不收女,我一名女子实在不便给师伯们添麻烦,待司儿拜师仪式后,我便下山投靠亲人,以后每三年上山一次,待司儿学艺有成,便带他下山。”

“拜师仪式后下山?难道你不怕被那些奸邪小人追杀刁难吗?”林焕惊道。

胡殷殷低眉道:“只能藏着躲着了。”

黄重说道:“那些人既然敢派杀手追杀你们,自然是会盯死你的亲友的,你要如何藏着躲着?”

“对啊对啊。”林焕在一旁附和道。

“这......”胡殷殷一时也没了主意。

黄重道:“虽说扶正山确实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但你是嫪师弟的家眷,而嫪师弟又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在山门最为穷困的时候,嫪师弟也倾囊相助,解救山门于水火之中,于公于私,我们都不应当让你一名妇人重回刀山火海,不如这样,山门前段时间也向俗世开设了祭拜庙堂,我们几个都不熟钱财,你既在嫪师弟身边多年,应当也比我们几个更为熟悉财务一事,便留下帮山门打理账目,如何?”

黄重说罢,望向常山道:“我平时常于闭关,不问山门事,此次是我擅自觐言了,还望掌门师兄责罚。”

嫪司在一旁兴奋道:“对啊妈妈,你留下,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胡殷殷当然想能够陪着嫪司成长,只是这样会破坏扶正山的规矩,不由面露难色,望向主座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常山。

其余几名师伯也纷纷向常山出言相劝。

常山闭目良久,睁眼道:“既然诸位师弟意见一致,那我就破这一次例吧。”

嫪司雀跃的跳了起来。胡殷殷也红着眼向众人施了一个万福:“多谢掌门师伯、诸位师伯的相助,我母子二人定当永世相报。”

几名师伯都露出了笑容。常山一挥手,一名道童便走了出来。

常山道:“去把严决叫来。”

道童允诺后退出浩然殿,常山说道:“黄重师弟,我们几人就数你武资最高,你帮嫪师侄看看,他的天资如何?”

见到黄重看向自己,嫪司不由站直了身子。

黄重走到嫪司身边,绕着嫪司转了一圈,不时在他的四肢和身子的几处部位上摁压揉捏,疼得嫪司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黄重面色凝重,又坐回了椅子上,常山问道:“如何?”

黄重说道:“木身境。”

众人听后微微一愣,一些人开始忍不住叹息起来。

“师父省安,诸位师伯礼安”一名器宇轩昂地少年跨入殿门,对众人稽首道。

常山介绍道:“这是我的徒儿严决,也是我的义子,目前山门里的年轻一辈,是他在帮我管理。严决,这位是你嫪师叔的儿子嫪司,旁边是你的师叔母。”

严决向胡殷殷稽首道:“见过师叔母,见过嫪师弟。”

胡殷殷转过身,也向严决施礼道:“见过严师侄。”

严决见到胡殷殷雅洁如玉的容颜,不禁一愣,竟有些失了神。

常山在主座上咳了一声,严决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于是赶紧回礼。

嫪司疑惑道:“黄师伯,什么是木身境?”

黄重道:“就是资质尚可的意思,你莫要纠结于此,只需潜心学习即可。”

嫪司兴奋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像掌门师伯那样,弹几片树叶便能将坏人通通打倒?”

众人哑然失笑,林焕心直口快道:“司儿,我们扶正山的武学源自武当的‘天罡三十六绝穴’和少林的‘易筋经’,是以人体三十六要穴为基础衍生的,除了要有参悟的天资外,劲力和真气也是重中之重,而以你‘木身境’的资质,凝实气海是一道大关,想练到你掌门师伯那般境界,恐怕要多用功才是。”

嫪司一愣,他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愚蠢。

常山打断道:“天色已晚,严决,你带司儿去洗浴一番,再帮他安排寝房,以后就由你带着司儿先习武,务必要帮他打牢基础。”

严决稽首应承。

嫪司道:“刚才黄师伯在我的‘天突’‘玉堂’‘关元’‘少海’‘内关’‘浮兔’等几处位置揉捏了几下,我疼得很,是不是这样就代表资质较差?如果我强化这几处的穴位,会不会让资质提升得快一些?”

众人闻言纷纷讶异不已。

黄重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几处穴位的?”

嫪司道:“我们进入山门后,经过的第一个堂殿就有一个人体穴位分布石像,我多看了几眼,便记了下来。”

一席话让大堂众人纷纷吸了一口气。

林焕啧啧道:“没想到啊,嫪师侄虽然气海有所欠缺,但天资还是上层的。”

常山挥手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先跟着你严决师兄打好基础吧。”

严决笑着向嫪司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嫪司望向胡殷殷,后者点了点头,嫪司便跟着严决走出了殿外。

胡殷殷刚想询问自己的住所,常山便道:“弟妹,你的住所我已安排人正在收拾了,只需在此稍等片刻便能入住,各位师弟先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打稽告退,常山突然叫住黄重与林焕:“黄重,林焕,你二人留下,我们三人与弟妹再商议一下祠庙的财务事宜。”

......

严决大步走在青石台上,嫪司小跑着跟在严决身后,问道:“严师兄,我是和你一件寝室吗?”

严决走在前边没有说话。

嫪司又兴奋的问道:“严师兄,我是要拜谁为师啊,是黄重师伯吗?还是掌门师伯?如果是掌门师伯,那我得改口叫他为师父了吧?”

“严师兄,我们是明天就开始习武吗?”

“如果我能早一些习武,便能早些改变自己的体质,这样就能快一些像掌门师伯那般厉害了!”

严决突然回过身,一脚踹在嫪司胸口上,怒道:“你烦不烦,怎么这么多问题?”

嫪司被踹翻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严决眼中带着轻蔑,道:“你一个木身境的渣滓,还妄想着做我的师弟?还想去和黄重师伯习武?做梦吧你!不过也难怪,你有这么个废材的父亲,虽然同样没什么资质,但辈分还是提了上来,本来呢,在一般的门派你也确实能够不愁吃喝,混吃等死一辈子了。”

严决面色狰狞道:“可是在我们扶正山就不行!有我在的一天,就不允许有你这样的废材存在,污了我扶正山的英名!”

嫪司只觉得有些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决随手将一块木牌扔在嫪司的脚边,道:“你这样的垃圾,别妄想和我住一样的寝房,去‘草’字房吧,那里配你正合适。”

说罢,严决头也不回的走了,也没告诉嫪司“草”字房在何处。

嫪司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胸口的鞋印,红着眼捡起木牌站了起来,他并不打算返回浩然殿告诉母亲,既然是寄人篱下,也不好一来就到处诉苦,让母亲难做。

他望着脚下似乎看不见尽头的台阶,在昏暗的月光下如同一道道齿轮准备将其碾碎吞噬,他吸了吸鼻子,笑道:“终于不用露宿街头了,命也不算苦嘛,‘草’字房,我来啦!”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下山去。

那夜,嫪司是在尝尽了白眼后,于天蒙蒙亮时才找到自己的寝房的。寝房里只有一个长长地大炕,已经有几个人人七零八落地躺在了上面,只有最里边的一个大胖子旁边有位置,足够他将自己塞进去。

而胖子的呼噜声实在惊人,嫪司心想,难怪就他旁边还有一点位置,这声音其他人都受不了吧。

兴许是嫪司太累了,他刚费劲地挤到胖子旁边,眼睛一闭便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在青草郁郁的公园里学小鸟飞翔,母亲则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梦里欢声笑语,阳光煦煦。

梦的最后,父亲将他放了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

“司儿,你要要勇敢一些,以后要帮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知道吗?”

爸爸,你要去哪里?

父亲回过头,阳光下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爸爸太累了,去找爸爸的爸爸,他可能等不及要骂爸爸了。”

天空下起了小雨,父亲的背影逐渐远去,嫪司哭得稀里哗啦。

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嫪司一个激灵,从炕上跳了起来。

一个手持脸盆的少年胖子站在炕头,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胖子脸上布满了青春痘,估计是经常自己挤压,显得有些坑坑洼洼。

“你是谁,怎么睡在我旁边?”

嫪司抹了抹脸上的冷水,从怀里掏出木牌递给胖子,胖子一把夺过手,瞥了一眼确认无异常后,将木牌扔回给嫪司,恶狠狠道:“新来的也不行,没有我廖胖爷的同意,谁都不能在我旁边睡觉,知道吗?”

嫪司点点头。

“除非......”廖胖子伸出手,点了点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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