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晚餐29(2 / 2)

卿久留切下一块牛肉,垂眼:

“根据班杜拉模仿理论,我们适应社会的过程本质上就是模仿。观察、审视、思考,然后外化成具体行动。归根结底,人类在数万年时间里的社会化,本身就是一个的模仿过程。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会模仿大人的表情,我们会模仿家长的言行举止,通过内外部的强化固定行为模式,从而实现绝大多数事物的认知学习。”

“你和陆沉也是一样。在你最艰难低沉的时候,他出现,并将你从坑里拉了出来。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身上那种积极的品质吸引了你。好奇,通常是越过社交界限的开始。他对你好奇,你同样对他好奇,之后的互相学习和模仿也是顺理成章。所以你会觉得自己和他逐渐同化,这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特别是在他去世后,他本人的‘模型’已经固定。对于画家而言,一个活动的人和一座雕像,显然雕像更好临摹。这种模仿作为悲痛的移情,在你不自觉的情况下加深。”

“因为念念不忘,所以那个npc才会模仿出他的形象吗……”

林涟已经没有心思动筷,喃喃自语。

“……你想杀了他么?尝尝这个,这是南联盟特产的树莓派,颇具风味。”

卿久留语气平缓,将半块渗着暗红果酱的派摆到林涟面前,“我指的是游戏里的那个模仿者。对他存在愤怒的情绪吗?尤其是看到他想‘真正成为陆沉’后?”

“我……说不清楚。可能有,但……”

“我曾治疗过拥有不幸童年的患者,即使在他们成人后功成名就,成为了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但那种来自本源的恐惧与伤害仍缠绕着他们。就像在幼时某一天,他们朝着天上开了一枪,多年以后,这颗子弹落了回来,击伤了他们自己。”

“但你不一样,至少在你的幼年乃至少年时期,你的家庭都是幸福和谐的。等到裂痕出现,你已经具备了较为完整的人生观和方法论,能应付周围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说,当你靠自己的能力逃离叔公的施暴后,你和社会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依靠与供养,而是汲取。”

卿久留打开安斯罗菲1844的瓶盖,啪地一声,略带橘香的苦涩气味挤开桌上飘扬的其他味道,倔强钻出来彰显存在。

“陆沉的出现,填补上了你精神金字塔的最后一块碑石。他给予你完善自我的动力,尽管这种动力来源于仰慕、依赖以及渴望。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的确正带着他的一部分生活着。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依靠我们从别人身上的某一部分存活着。”

见林涟沉默不言,她主动转移话题,再次聊起梦国。

很明显,聊起游戏有关的话题,林涟的兴致要比聊起一个死人高。

聊的自然是他们最初见面。

魔王城中的勇者林涟和魔王九流。

“我猜,勇者应该有什么隐藏buff,能在队友阵亡的情况下大幅提升作战能力,类似‘复仇’或‘哀悼’。从攻击质量来看,最终战时的勇者至少比最开始强了300%。还是说是牧师复活后自带的强化buff?”

“一半一半吧。只是你没怎么反抗,所以才显得我很强。”

“我不擅长战斗。战斗是我除了社交外最不擅长的部分。”

“……”

……

尽管卿久留提出,林涟可以在此留宿,但还是被她婉拒。

卿久留也只是说说,因为她清楚林涟不会同意。而她私心也希望如此——毕竟有客人留宿后,基本客房的所有东西都要换一遍。先要交保洁公司,然后还得自己拜访家具与装饰,实在麻烦。

出于理性角度考虑,让一个伶仃大醉的女性独自乘车回家,风险丝毫不亚于拜托鳄鱼照看家禽。现在将近十点,开车去趟下城区再折返,即使不堵车,到家至少得11点半往后。

届时,卿久留不仅会错过11点的烹饪电台,还会打乱平时严格到分钟的作息习惯。

她只能将入睡时间调成十二点半。

包括睡前饮品何时加热、空气湿度温度、光照渐变、床铺柔软度、背景音,都按照“晚睡”的预设进行调整。虽然不麻烦,只是点点按钮的事,但对卿久留这种需要大量用脑的人而言,睡眠是相当重要的事情,稍微打乱作息,很容易失眠,导致注意力不集中、困乏以及……

总而言之,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林涟是病人,她是医生。要维持医患关系,这是必须的流程。

思索一会儿,卿久留决定开较朴实无华的吉普载林涟回家,毕竟假如开的车太豪华,难免会给林涟惹上些麻烦。

坐上车点火,随后打电话叫警卫过来帮忙。

“您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和人有接触。”

警卫一边笑道,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好,小心翼翼搬运醉成一滩泥的林涟。

很明显,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比起搬运醉鬼,现在更像卿久留叫了专业人士来处理案发现场。

从上城区驱车前往下城区,卿久留一边听着古典乐,一边时刻观察林涟的动静。好在她没有呕吐的迹象——这是卿久留最害怕发生的事情之一。

她掐着点,看着导航上的路程,开始戴一次性手套。

过了几分钟,她飞快从副驾储物柜中取出一片药丸,双指夹住,手指轻巧钻入林涟嘴中,塞到舌头下面,抚平。接着打开窗,将手套扔出窗外。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药,只是盐酸纳洛酮舌下片,用以阻断内啡肽和受体的结合,常用于酒精中毒后的促醒,换言之,这玩意不能解酒,只能字面意义上的让人清醒,该有的酒精中毒症状还是会有。

车刚到林涟家楼下,一路上睡得极香的睡美人恰到好处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抹脸:

“……到了?真不好意思……还让你跑这么远……”

“保障病人安全同样是医生的责任。”

林涟走路仍是摇摇晃晃,但是比起刚才好上太多,由她领着,二人朝林涟的小窝行去。

卿久留边走,边观察四周环境。

这地方远离商业区和住宅区,离工厂很近,大多是员工宿舍。从地图上看,地铁站步行20分钟,相当远。

要知道,这可是全世界地铁覆盖率最高的城市,没有之一。

等于这儿比郊区还郊区。

昏黄老旧的路灯,颠簸的沥青马路,暴露在外的排水口,以及路边倚靠墙壁坐着的流浪汉,正沉默地盯着二人。

不过林涟的通勤时间段和常人不同,倒也不用每天走这种抢劫高发路段。

上楼。

楼道里有股怪味,卿久留一闻便知,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很有可能是老鼠死在了某个犄角旮旯里,逐渐成为大自然的部分养料。

也有可能是……

林涟开门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在了沙发上当场去世。

卿久留则站在这不足十五平方米、卧卫一体的空间中,闭眼感受。

随后掏出小笔记本,开始速写。

写完后,毫不犹豫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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