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授业第一课,剑上讲道理(二合一)(1 / 2)

儒家君子这顿饭吃得很快意。

辣子炒肉,弟子年幼。

都很下饭。

收拾完碗筷的方圆恭恭敬敬的坐在先生对面,双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一双明亮而有神的眼睛直直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先生这第一课要教自己些什么。

识字?念书?

都挺好!

儒家君子见状笑了笑,道:“小方圆,先生想问你,为何想要念书?”

方圆面上挂着半分窘迫,他念书不是源于济世立言这种大志向,反而很小家子气。

“先生,我是为了说出让爹娘安心的话来,要是学得好的话,还可以写上一篇祭文,刻在青石碑上,那就更好了。”

说完这番话的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先生,生怕他会为自己的胸无大志而发怒。

儒家君子抚掌击节,大悦不已。

“善!”

这个志向还是不错的嘛!

就是短了点。

却也无妨。

儒家君子的声音似远似近,忽高忽低,不可捉摸,却清晰的落到方圆的心底,烙成印痕。

“那若是某一天你将这两件事都做完了,还会继续念书吗?若是要念,又该是为了什么呢?”

方圆怔在原地,对于他来讲,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是很远很远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他从未想过除了这个,他对念书还能有什么执着。

慢慢的,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儒家君子左手成剑指,轻轻贴在他的眉心,笑而不语。

小时候的事情方圆大多已经记不得了,日子一天一天在过,但除了与常见的人发生的事,很多所见却在时间流逝间泯灭成灰。

这会儿好像又记起来了。

自记事以来看到的景象在脑海中一幕幕滑过。

得是第一次去卖炭的时候吧。

方圆又背着满满一篓子枣木炭,这时候的方圆要更加干瘦,也要稚嫩许多,他局促而又茫然地站在了小镇的门口。那是他第一次去镇上,小镇虽然不大,但比起一眼就可以看个透彻的梵星村来说,已经足以使他眼花缭乱。

天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走了十几里路,脚上的草鞋微微有点松,方圆进镇子的每一步都很小心,他不太敢蹲下身去紧一紧鞋上的草绳,身前身后的人穿得都很体面,起码每个人的脚上都有一双干净的布鞋,小男孩是不愿意给人注意到自己那即将散开的草鞋的。

其实没人去注意一个黝黑的小男孩。

只是小男孩每每低头的瞬间,便仿佛能感觉到四周投过来的炙热目光,于是他就不敢低头了。

草绳越来越松了。

小男孩脚步越来越慢,因为步子若是迈得再高些,草鞋就会落在身后,最后几乎就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说实话,进镇之后,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其实是要来卖炭的,一路上他想过自己该要怎么跟人打招呼,怎么客气的询问收炭的人在哪里,只是看到别人的鞋,就忘记了这件事。

雨更大了些。

小男孩出门时天上是晴空万里,但即便如此,母亲还是亲手给他系上了斗笠,就怕半路下雨,只是他却把斗笠盖在了背篓上。

木炭淋雨本来影响不了什么,放个两三天便干了,也不会影响烧炭的效果,但小男孩还是怕被人压价,于是半路下雨后便是一路淋着雨走来的。

说来好笑,特意为了避雨而戴的斗笠,在没下雨时戴的稳稳当当,下雨后却摘了下来。

小男孩抹了一把阻住视线的雨水,街道两边有屋檐,随着雨越下越大,行人手里的油伞也遮不住瓢泼的雨点,于是大家都跑到了屋檐底下躲着。小男孩四周望了望,再看了看自己,篓子里的炭还是被后背的雨水渗了进去,将他的裤子与背上染得一片漆黑,又不敢去别人家的屋檐底下了,怕挨脏了别人的衣裳。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街道中间的小男孩。

小男孩窘迫极了,脚步越来越快,竟然小跑起来,草鞋早已落在了身后很远。

直到街道尽头。

幸亏收炭的老许头家恰好坐落在这里,他一眼便看出来少年是来卖炭的。

老许头年纪其实没有那么大,只是长得比较显老,谢顶得早,长了两撇八字须,又是个老光棍,后来大家都叫他老许头,小男孩也是再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叫老许头。

老许头的小铺子没有几个人来,生意也都是早就定好的路子,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就喜欢蹲在大门口,嗒吧嗒吧的叼着他的烟杆抽。

下大雨就更好了,顺道可以以猥琐的眼光打量一下大姑娘小媳妇儿奔走避雨的曼妙身姿,颤颤巍巍是他的最爱,不管是前头还是后头,都叫人赏心悦目。

今个儿倒霉,被个大背篓挡住了。

小男孩无辜的望着他。

前头没路了。

老许头将烟杆别到后腰,嘀咕了一声“晦气”,然后不耐烦的喊道:“那个光脚娃娃,卖炭是不是?”

小男孩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傻里傻气。

老许头走进铺子,片刻又走了出来,一双新布鞋捏在手里晃了晃,道:“快点过来,炭淋散了就不值钱了噻!”

小男孩这才反应过来,一股脑的冲进铺子里,大背篓进门时险些把老许头带了个趔趄。

老许头气的破口大骂,手里的布鞋砸了过去,准确的糊到小男孩脸膛上。

“你个讨嫌娃儿不晓得看人不是?老子不收你炭了,滚滚滚!”

小男孩定定地望着他。

老许头骂了几句,看他这倒霉样子,才悻悻的住了嘴。

“你这个炭咋个样,要是不好我真不收噶,淋雨久了散炭卖不出去,看你造孽,要是还可以烧我就收了!”

小男孩卸下背上的大背篓,双手端到老许头面前,一头雨水淋漓的盯着他,嘴巴紧紧抿起。

老许头揭开斗笠。

还不错。

都是枣木大棒,烧得火候够,没有夹生,就是渗了点水,但也还没散,好在是没在大雨下面淋太久,还盖上了斗笠。

就是这个背时娃娃看着不太顺眼。

连推销一下都不会。

“这篓炭开你六个小刀钱咋个样,后头你的炭背过来都这个价,鞋子给你了,砍一个小刀,我给你五个。”

小男孩不住地摇头,他要布鞋有什么用?

回去的时候把草鞋捡上就成了嘛。

“我不要鞋,我要六个小刀钱。”

……

老许头心底不停默念着做好人真该死,然后伸手入胯间的褡裢包里摸出六枚小刀,拍到小男孩手里,嫌弃的道:“天菩萨,脚臭得要亲命,还不穿鞋子,送你了要不要得?”

小男孩沉默了一会儿,才收下钱,然后把木炭倒进铺子里存炭的大方桶里,戴着斗笠走出了铺子,临走前把手里的布鞋双手递还给老许头。

老许头抬了抬手,一把伞飞到大篓里。

“下回来送炭还伞,坏了赔钱晓得不?”

小男孩回头时,铺子大门“嘭”的一声砸上了。

他轻轻说道:“晓得了。”

铺子里,老许头望着方桶里和好炭混在一起的湿炭。

好嘛!这下要一起烘了噻。

他气得拿布鞋扇了自己两嘴巴。

“背时!太背时了!”

小男孩打着伞,一路上捡回了两只草鞋,这次他旁若无人的系上了草绳,系得紧紧的,哪怕走到家也不会松。

旁边的铺子有卖糖葫芦串。

小男孩不舍的摩挲了几下兜里的小刀钱,走了进去。

“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小男孩回了收炭铺子,门是关着的,他将一根糖纸包着的糖葫芦插到门缝间,叩了几下门才离去。

郁闷的老许头骂骂咧咧,不知道又是哪个背时的来敲门。

门外没人,转头望去,有糖葫芦,还有个盖着伞逐渐变小的大背篓。

老许头取下糖葫芦,一口闷。

怪甜。

……

小男孩傍晚才走到家。

雨停许久了。

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趴在水房前盖过来的的粑槽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地上搬家搬晚了的蚂蚁。

一抹殷红探到眼前。

小姑娘开心得蹦了起来。

“方圆方圆,这个好漂亮,是不是叫做糖葫芦来的?”

小男孩笑着点头。

小姑娘狐疑的盯着他,而后在他手里,怀里,背篓子里翻来翻去,就是没有翻出第二根来。

“方圆方圆,你就买了一根吗?”

小男孩摇头,道:“两根的。”

“真的?”

“不骗你,一个小刀钱两根,我这还有五个小刀钱,你说是不是真的?”

小女孩这才眉开眼笑,将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下去。

家里还有一篓子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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