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子宜束脩(2 / 2)

当在水房内穿上整洁的儒家白衣时,少年用布满了老茧的双手掩面痛哭。

自记事以来,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则是半个时辰前。

方圆到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编好之后还未及使用的小竹筐,将龙眼和莲子倒了进去,然后用母亲离开前新缝的布袋分别装好茶叶与木炭,茶叶选的是碎叶里为数不多的大叶,枣木炭也是挑的上好品相。

儒家君子在厅中的一条板凳上正襟危坐,平和的目光注视着焕然一新的少年。

“方圆,正衣冠。”

方圆放下竹筐,茫然而又局促,对于常年穿布衣的他而言,根本不知道这样的白袍该怎样去正。

儒家君子含笑站起身,走到弟子面前,用一条月白布带将他略显凌乱的长发扎了起来,然后大手一点点将儒家白衣的褶皱抚平。

他心中不无感慨。

他当年也是穿着这件衣服向先生行束脩之礼,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少年竟也收弟子了。

与当年一样,他亲自端来一盆清水,放在少年面前,随即拉着他的手蹲下身,抓着少年的手一遍遍清洗。

盥洗。

掌心,手背,指缝,指甲。

盆里溅起了点点波澜。

儒家君子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将两双手上的水渍擦得涓滴不剩,然后再次为弟子拭去泪水。

“君子可一,可再,不可三也。方圆,你今生在先生面前流泪的次数已经用完了。”

方圆嘴唇紧闭,忙不迭的点头。

眼中已无泪光。

儒家君子满意的笑了起来,坐回长凳上,欣然道:“叩师。”

方圆双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连叩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间已经沾染上不少尘土。

“贽见礼。”

少年端起竹筐,举过头顶,儒家君子接过竹筐,将他扶了起来。

他左手中托着一个锦囊,锦囊内是今天摘下的葱头与芹菜。

右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白玉印,无雕无刻,亦无印文。

少年伸手接过两样物事,再度跪下拜了三拜。

这次儒家君子没有去扶,而是让他自己站起来。

“方圆,先生姓姜,字不器,待你及冠之时,先生也会送你一个表字,届时旁人就该唤你的表字了。这枚白玉印是我在山川之间拾得,没有印文,便是不想限制你,若你日后自觉讲出了可以服人的道理,又恰好去做了,做得还不算差的话,便可以刻上字,然后写一幅书,用印后赠与先生,可好?”

方圆其实不大听得懂先生这一番话的意思,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以后自然会懂的嘛!

他相信不论先生的要求是什么,自己都能做得到。

“方圆,今日是你拜师的第一天,先生送你一句话,先生的先生也在这一天说过,你愿学吗?”

“先生,弟子愿学。”

儒家君子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便跟先生念:‘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方圆一字一句的念了下去。

可惜不明其意。

“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儒家君子笑了笑,但却没有解释,而是说道:“一句话有很多含义,世人觉得是这样,或许其实不是这样,先生觉得是这样,或许也不是,这是先生给你的第一门课业,将来要是问你,你来为先生讲这句话的意思,可好?”

方圆还是点头。

但他心里却觉得,先生这样风流的读书人说的哪里会错?

儒家君子心中明白得很,但他却没有多说,这种事,让徒弟自己去领悟,再要是能把他这个当先生的也说服气了,那才叫先生的本事嘛!

“好了,去休息吧,明日先生开始教你念书!”

方圆点头,其实不困,但也确实到了该休息的点,明日乃是念书的第一天,非得要有个大好的精神才是。

正欲收起锦囊时,才感觉有些不对,凑到鼻下闻了闻。

这是葱头,还有芹菜的味道?

新鲜的?

“先生,这大葱和芹菜是?”

儒家君子眼观鼻鼻观心,道:“先生带来的。”

“哦哦哦。”

方圆回房睡觉了。

其实方圆闻出来了,就是自家宝坎下的菜,因为母亲种的菜味道很特别,至于与别家的有什么不同,方圆说不上来,但却分辨得出。

反正是自家的嘛,先生说的“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或者就是这个意思,自己总是明白他一番心意的。

那就是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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