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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两刻,这场剑舞才完美落幕,那女子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退下,换来另一场表演的粉墨登场。

沈凭的目光追随着那女子的背影,直到发现对方消失之后,他竟鬼使神差跟上脚步。

回到驿站时,包厢门被推开瞬间,沈凭看着出现在屋内之人,眼神渐沉,但在对方看来之前又恢复如常。

孟悦恒扶着案上的木匣起身,待沈凭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便道:“大公子让人好等啊。”

沈凭无心搭理他,走到茶桌前方给自己添了杯水喝下,“深更半夜至此,孟大人不怕遭人嚼舌根。”

孟悦恒愣了下,但很快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摸了摸鼻尖说:“只怕大公子对我这等凡夫俗子无感。”

“嗯?”沈凭捏着杯子看他,右手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轻垂的眼中似含波儿,若有所思将人上下打量,竟挑眉浅笑,“未必不可尝尝你这一挂。”

孟悦恒被沈凭的一句话吓得不清,当即怔在原地纹丝不动。

但很快就被沈凭的笑声打断,随后见他走到窗边,推开一轮月色进屋,转身虚虚倚在那窗边,朝桌面的木匣抬了抬下颚,“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孟悦恒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后连忙垂头去捣鼓面前的木匣,视线飘忽不定,讲话更是语无伦次,“就是,我命人带了,不是,就加工了一件丝织品。”

其实是加工坊今日产出一件上乘品,但他半晌都没能把话说清楚,只能小心翼翼把东西从木匣中取出,轻轻放置在桌面。

乍一见,沈凭的双眼骤然放大。

那是一件完整的鸳鸯彩锦纹衣!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曾有一段时间被各式各样完整的“文物”所惊讶,事到如今再看也都是过眼云烟,明白这些东西带不走给后人,久而久之他便不甚在意。

可当新世纪见过的残片前身出现时,他恍惚间像回到古墓中,又仿佛置身在博物馆里,一切梦回前世。

孟悦恒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这丝织品,却并未见其上前,以为此物还没打动他,欲再转头朝他讲解几句时,却被那偏头藏在月色的侧脸所怔愣住。

清冷的月色将人照得破碎,沈凭的思绪又一次被扯回前世,让他的记忆出现混乱,额角隐隐作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启州回到魏都开始,他渐渐发现自己陷在这个时代难以抽身,前世的一切偶尔鞭挞着他的思维,却又难以阻止他在历史的长河中随波逐流,这种无法脚踏实地的虚浮感,令他在求活的路上产生了焦虑。

屋内的丝织品被人遗忘,孟悦恒的注意力都在窗边的人影上,他从未仔细瞧过沈凭,只因清楚对方乃是好阳之人,心中只对其抱有利用的心思罢了。

但今夜他却不慎看见沈凭的另一面,是安静的,低落的,虚无缥缈的。

待月色被乌云遮去,沈凭将现实捡了起来,正朝那木匣看去间,发现孟悦恒全神贯注盯着自己。

他当即敛起所有的情绪,带着些许警惕开口道:“孟大人。”

孟悦恒被他的声音惊醒,慌忙撇开视线,回看面前的丝织品后,才记起今夜此行的目的,随即连忙说道:“数日后此物将会面向南诏商旅售出。”

沈凭道:“此物做工精细,恐怕一般人并不会高价买下。”

不过孟悦恒并不见气馁,只道:“若是一般互市,只会有价无市,但在茶马互市未必如此。”

闻言沈凭眉头皱了下,茶马互市在历史上的背景有关交易不错,但通常以茶易马或以马换茶,多数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物质来往,是互惠互利的经济活动。

但孟悦恒对以物易物的方式十分排挤,令沈凭不由怀疑此举是否能为他换来大量黄金。又或许这个朝代的茶马互市另有不同,让他从中嗅到发财之道。

沈凭道:“隔行如隔山,祝你成功吧。”

他没有心思和孟悦恒周旋,敷衍两句试图将他打发掉。

不想孟悦恒却把丝织品推到他的面前,神情异样说道:“这些是给大公子届时所用。”

沈凭不明问道:“给我?”

孟悦恒道:“你执着于以物易物不愿与我坦诚相待,只因你对官州并不了解,为表诚意,这些丝织品便相赠于大公子,你我茶马互市中比较一番各自买卖手段,到时候大公子自会明白,以物易物,在官州什么都不是。”

沈凭未料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待孟悦恒离开之后,他揉着发酸的肩头,踱步走到那些木匣前方,端详良久才舍得伸手去触碰。

当他以为只有那一件丝织品时,不想次日曹光见敲开他的厢房门,带着他去看了整整一马车的丝织品。

沈凭平静看完之后,朝他问道:“不知曹大人可否告知有关茶马互市之事?”

提起茶马互市,曹光见左顾右盼少顷后,转头压低声回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这茶马互市虽盛行于官州,但鱼龙混杂,边州商旅前来乃事小,主要是那南诏人来的极多,大公子只身前来官州,听下官一句劝,还是不去的好。”

见他苦口婆心的模样,沈凭倒失笑了一声,“难道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富贵险中求?”

曹光见摇头喟叹道:“若说茶马互市是天下行商的发家之地并不为过,可自打陛下出征以后,官州又有何人曾上心,黑心商旅猖獗,说的便是这互市中人。”

沈凭没想到南诏人的存在,逐渐渗入到官州大小事情中,令他想起各种历史事件,当即有危机感扑面而来。

检查完丝织品后,他和曹光见作了告别,思索片刻,沈凭决定此行茶马互市非去不可。

不是因为和孟悦恒的这一场较量,而是他要去会一会那南诏人,看看他们到底如何做到用商品悄无声息倾吞了官州。

他请冯奇为这一次的茶马互市护卫,后来孟悦恒得知这件事情并不意外,甚至为冯奇加派了些府兵的人手前来相助,保证沈凭在互市中的安危。

翌日天未亮,沈凭和冯奇抵达汐潮走廊的互市,已是一派人山人海的景象。商旅中有人推车,有人赶马,有人挑担,更有骆驼行驶其中。

原本定好抵达之后要和孟悦恒会面,但沈凭故意将会面时间延迟,派人守着那一马车的丝织品,和冯奇两人融进人群中,两手空空在千奇百怪的交谈里穿梭。

他们不停游走在各大小商旅交易间,待到接近晌午之时,他才慢悠悠来到和孟悦恒的集合之地。

官州的初秋和夏季的区别并不大,潮热湿重,即使摆上冰鉴的屋内也要不断续冰,这天仿佛将人蒸熟。

他们来到一处极为开阔的复廊,两边皆是来往的商人,此处来往之人身着的衣袍布料颇为精致,即使有人身着粗布麻衣,但能亮出手交易的东西都属非凡品。

冯奇知道他要去找孟悦恒,在远远见到孟家的身影时便驻停了脚步,沈凭并未勉强他跟随,只身朝着孟悦恒的方向而去。

不过还未靠近,他就听见孟悦恒和商旅拉扯的声音,这一路他听见不少稀奇古怪的口音,胜在冯奇热心为他区分,眼下一听见这动静,也轻而易举分清和孟悦恒纠缠之人,正是来自南诏国。

他放缓步履上前间,大概听出来他们所为何事吵得面红耳赤。

孟悦恒想将瓷器丝织以黄金交易,但南诏人却多方质疑瓷品的工艺,要求他带路前去瓷窑参观一二。

但行商都明白谈得越多,问题越多,付出越多,对方越不领情的道理。孟悦恒交出几名加工坊的掌事,详细将工序一一说清,有条有理,但那南诏人偏不如意。

双方拉扯越久,最先激动的必然先输。

沈凭原本打算充当旁观者,只待他们的交易结束再上前,但他逐渐发现这场交涉的不妥,孟悦恒愈发着急,那南诏人便愈发淡定,甚至看穿孟悦恒对于黄金的执着,会在话语中不断引导孟悦恒加急,使得他们的目的达成。

反观孟家一方,他们并非没有师爷到场,只不过对于交易贵重物品时,一旦孟悦恒出手,其余人即使想要相助都无济于事,因为他们无法在决策问题上见缝插针。

孟悦恒整个人的动作开始变得躁乱起来,而那南诏人还在不停煽风点火,眼见今日加工坊非去不可时,他们余光中瞥见一抹身影出现。

孟悦恒转眼看去,脑子里的冲动瞬间被来人的那张风流的脸给消散。

今日沈凭穿着一袭蓝白的锦袍,手中拿着在互市中淘到的纳凉神器帷帽,瞧着贵气且逍遥。

他缓步走到两边的中间,睨了眼四周摆放着的东西,因孟家的出现,交易的十步之内不得有旁人,所以脚下除了孟家加工坊的物品之外,那南诏人的黄金也肆无忌惮摆在面前。

这种看似推心置腹谈判的方式,实则更像是激将法。

如此洞若观火的本事,沈凭在远观时便有所留意,推动者并非是和孟悦恒谈判之人,而是在那人身侧站着的“师爷”。

只见沈凭好奇地穿过他们中间,来到那一箱刺眼的黄金面前,弯腰拿起一块掂了掂,随后把目光往那位师爷看去,浅笑道:“果真是真金白银。”

那群南诏人面面相觑,看着出现却不被阻拦的人感到莫名其妙。

孟悦恒见状靠上前,一扫片刻前唇枪舌战的局面,贴近沈凭道:“你若喜欢,我现在马上带人去加工坊,日后这黄金就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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