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活着（1 / 2）

回到齐安堂后，天色已暗沉，姜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就是睡不着。

棋筒巷里总共五十六户人家，大多数住着孤儿寡母和孤寡老人，但凡有一户家里的人走了，整个棋筒巷里的大人们都会暂时放下手中事情，为死者奔走守灵，大家再拼凑些钱银，风风光光将人给下葬。

这几年来，姜明经历过几次，来来去去，本已经有些习惯了，不知为何，现在的心神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小不点，我们走。”

姜明环顾一圈拥挤的房间，翻身而起，将小白狐抱起放到衣服里，又出门了。

此时天上没有月亮，唯有点点星光闪耀。

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走过，再次重复着以前走过的窄巷。

来到城隍庙里，姜明肃静的站在城隍爷神像前，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神仙，给供台里放上两株老山参，点燃香柱，不知这次灵不灵，还是拜一拜吧。

接引亡者魂灵的神啊，请您将郑大娘带去与她的老伴相聚，务必请您关照些，让他们在那边一切都好。

姜明默默朝着城隍爷神像拜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想不起有什么再祈祷的了。

姜明盘腿静默的坐在蒲团上，耷拉着脑袋，看着自己腿上的小白狐，看得格外仔细，视线又逐渐模糊，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脑海里一幕幕浮现起许多的光影。

一个穿着破麻衣破草鞋趴在地上捡碎稻谷的小身影，他那双小脚深深浅浅的踉跄在泥巴里。一个从很远溪水边一瓢一瓢舀水往家走的小身影，稚嫩的步伐歪歪扭扭很是不稳。一个拿着小竹篮站在草丛里的小身影，在比他还高的草丛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个蹲在地上用大陶碗煮食的小身影，烟灰呛红了他的眼睛。一个能够踩在凳子上掂大勺子的小身影，一个能够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虾的小身影。每一个小身影都是那么的稚嫩鲜活，又是那么的小巧玲珑。

一个容颜憔悴躺在病榻上的年轻妇人，本来好看的脸却是面黄肌瘦，她身子骨脆弱，经不得风，受不得寒，走不得路，家境贫寒的她，只能无药无医的苦熬。终年躺在病榻上，偶尔会有邻居过来探视，也不曾多待，只在出门后沉闷几声叹息，哎，青娘多好的人啊，这一病就再也不见好起来。

小身影时常从外边蹦跳着回来，或是手中抓着几只小蚂蚱，或是拽着几条小鱼儿，开心的举到年轻妇人眼前，高兴的叫到，娘亲，娘亲，你看，有吃的了。年轻妇人闻声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这个欢快的小身影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来，那笑容就如同天上的月儿，瞬间把昏暗的泥草屋给照得明亮。

还有一些短暂的片段，像是碎片化的幻影，需要仔细的去拼接，才能连贯起来看得清晰。

拖着疲惫身体的年轻妇人，佝偻着身子，牵着一只小小的手掌，缓慢的走过村落每个地方，走过村外附近的田间地头，告诉他哪里安全，哪里不能去，教他辨别野菜野谷，告诉他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少的可怜的片段，是他珍藏内心的宝藏，让后来的他，可以把小村子每个角落走遍，将村外田间地头都跑遍。

一个很冷很冷的风雪夜，躺在病榻上的年轻妇人好似要将肺给咳出来一般，没有片刻的停歇。小身影爬上病榻蹲在年轻妇人的旁边，用小手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不停的祈祷，风快停啊，雪快停啊，娘亲快点好起来吧。

年轻妇人咳了好久好久，小手轻拍了好久好久，风没有停，雪没有停，茅草房在风雪中烈烈作响，似随时都可能被掀翻。

“明哥儿，娘亲怕是要走了，要去找你阿爹了，你可怎么办啊…”

年轻妇人侧身捏着喉咙，重重的喘息，微弱的说道。

年轻妇人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小身影，在昏蒙的房间里都有些看不清，她努力的睁着眼睛，很努力的想要看清，希翼可以牢牢记在心里。

“娘亲，我跟你一起去找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