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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他叫住她,“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找个人,让她帮我看合同。”

“一天。”

他的肩膀硬了硬,想了一下,终于点点头:“为什么在你面前,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夜风很大。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也挡住了风。

她的脸很小,且瘦,有一双不信邪的眸子。风将她的齐肩短发吹到他的鼻尖,她喜欢的洗发水是椰子味的。

“‘你好’怎么说?”她问,“用你们的语言?”

他的鼻腔发出一串低沉的咕噜声。唐晚荻的感觉就像有条大鱼从面前游过,尾鳍扫水的声音。她试着模仿了一下,完全学不会。

“别勉强自己,”他拍了拍她的肩,“你不具备我们的发音器官。”

雨下得很大。

在无缺花店里剪了一下午的花枝后,皮皮将两桶玫瑰装进自行车后座的塑料桶,一路向RINO大厦骑去。

确定自己怀孕后,皮皮认为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尽快弄到贺兰觿的魅珠。

因为魅珠不在自己手上已经三个月了。

就连永野自己也不清楚魅珠最多能缺席多久。他安慰皮皮说胎儿现在是活的,只是处于休眠状态。

从咖啡馆里出来,皮皮的心就砰砰乱跳,好像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开始倒计时了。

魅珠、魅珠、魅珠!为了孩子,她需要尽快联络贺兰觿!

皮皮不大相信永野,永野给她一种察颜观色爱钻营的学生会主席印象。透露自己怀孕的消息已令她后悔不迭。所以从咖啡馆出来后,皮皮只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说了声保持联系就匆匆地走了。永野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普安街88号还是老样子,“Rino Group”银灰色的招牌还在老地方。皮皮在前台登记后坐着电梯直升顶层。

当她声称要给老总送花时,却被美貌的女秘书拦住了。

皮皮心想,Rino集团应当是属于沙澜族控制的产业,金鸐是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此外,金鸐几乎与贺兰同岁,永野知道的东西金鸐肯定知道。更何况他娶了小菊,将面临与自己同样的情况。所以还是先联系金鸐核实一下永野的说法比较妥当。

“花交给我就好了。”秘书微笑着说,“老总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

“他目前还在丹麦。”

皮皮愣了一下。

“你没听说吗?Rino被MSK收购了。”

“MSK?”

“一家丹麦的远洋公司。”秘书将花收拾了一下,放进花瓶里,“现在的老总是丹麦人。”她指着墙上的一张相框,上面站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矮个子,大背头,蓄着两撇八字胡,一脸的风流与自信。皮皮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人年纪太大,肯定不是狐族,看来金鸐已经把Rino卖掉了。

皮皮沮丧地走出大楼。一面骑车,一面思索。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方案是去K城,贺兰觿说过要去鹆门酒吧,找到酒吧就能找到他。但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贺兰觿还会在那儿吗?高度怀疑。第二个方案是原地等候,贺兰觿说会回来办离婚,就肯定会回,只是早晚的问题。

根据永野的描述,由于那道墙的消失,现在鹆门酒吧一带非常不安全。皮皮身上这枚八字纯阳的肝脏对狐族有强烈的吸引力,且身怀有孕,还是不要太冒险了。

皮皮于是决定留在C城等待贺兰觿。至少再等一个月,如果这个月他还没来找她,她就必须得去K城了。

想到这里皮皮已经骑入了一个岔道,车链忽然掉了下来。她停下来弄了半天也没装上,忽然想到好久没有回闲庭街56号老宅了,从这里走正好顺路。于是叫了一辆出租,将自行车塞入后备箱,一路去了渌水山庄。

皮皮最后一次住在闲庭街还是去沙澜之前。回到C城后,先是因为家麟妈病了一个月,她一直在医院陪护。之后心情不佳,加上嘴馋天天想吃奶奶的豆瓣鱼,就一直跟着爸妈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妈妈说,自从皮皮跟着贺兰去了芬兰,她们再也没去过闲庭街。一来那里失过一次火,让她觉得不安全;二来是年久失修,房顶的瓦掉光了,当中还豁出几个大洞,像被陨石砸过似的,根本不能住人。后来保险公司过来调查了一番,说会进行赔偿,贺兰走前曾联系过一家公司进行翻修。皮皮爸说,翻修完毕他被叫去签了个字,大致验收了一下,就锁上大门离开了。毕竟那里离市中心太远,皮皮一家人都喜欢热闹,所以闲庭街的老宅就闲置了。

可是当皮皮来到老宅时,发现漆红的大门是半开的。

装修公司已将四合院翻修一新,水泥的气味还未消散。她穿过大门,绕过照壁,来到天井边的抄手游廊上,发现廊上挂着一溜鲜红的大灯笼。

皮皮恍惚了一下,还以为这院子被影视公司租去拍古装戏了。然后她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绿衣女子站在一张凳子上,正踮着脚挂灯笼。

她个头不高,穿一套水绿色的真丝绣花连衣裙,不知是何质料,又轻又薄,飘飘若仙。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拖到腰际,随着身子款款摆动。从远处看,长发成了她最主要的特征,又黑又亮,却又极细极软,轻轻一晃,便如云雾般涌动起来,伴随着一股沁人的香味。

皮皮走到跟前,女子察觉,从凳子上轻轻一跳,站在她面前。

是那个沉燃树洞里的女孩。

皮皮迷惑不解,向她“嗨”了一声。

“还记得我吗?我是关皮皮。”

“记得记得,在沉燃,对不对?”

“对。”

“花青旗。”她友好地伸出手,和皮皮握了握。

在自己的院子里遇到狐族女子,而且看上去好像也是住在这里,皮皮有点不知所措。

这院子是贺兰觿的财产,现在皮皮跟他差不多算是离婚了,只差走程序了。所以他安排谁住过来,皮皮似乎管不着。

鉴于祭司大人对女人一向谨慎的态度,被安排住进来的女人,跟他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嗯……青旗,”皮皮想了想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贺兰让我过来住的。”花青旗从地上拾起另一只灯笼,挪了挪凳子,又要挂上去,“帮我递下那个钩子?”

皮皮只好给她递钩子。

“他说这里有多余的房间,还说钥匙就在门口的花盆下面。”花青旗一边挂灯笼一边道,“我进来一看,哇,好重的油漆味。就把家具重新摆了一下,床单啊被子啊拿出来晒了晒,地毯也请人过来清洗了……”

所以,这就成你家了?

“你知道贺兰什么时候会过来吗?”皮皮保持淡定,“我有点急事找他。”

“不清楚。”花青旗笑了笑,声音异常甜美,“不过观音湖聚会马上要到了,那一天他肯定会来的。”

“那个……我的问题可能不大合适,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我也不强求。”皮皮凝神着她的脸,道,“你是贺兰觿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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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花青旗看着皮皮身边放着的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着半打玫瑰,“你是贺兰觿的……花匠?”

皮皮是个快要离婚的女人,此时此刻在一个陌生狐族面前声称自己是王妃有点没底气,也不安全。天知道这个花青旗是怎么知道闲庭街56号的。贺兰觿在这里至少住过几十年,修鹇、宽永、千花、千蕊都知道来这里找他,显见这地方对南岳狐族来说算不上机密。至于留在花盆下面的钥匙,这是常情,皮皮也会这么猜。再说,她是狐族,就算没钥匙,一堵墙也挡不住呀。

皮皮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从花桶里捞出一把玫瑰递给她:“送给你。”

“好香啊!”花青旗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快进来坐。我有个特别漂亮的花瓶可以装它。”

所以,花瓶也成你的了?——皮皮越想越不是滋味。

客厅里的家具全都重新摆放过了。青瓷花觚放到了门边,一对花梨木方桌移到了北墙,红布沙发改到窗下,橡木地板刚刚上过蜡,铮亮发光,走在上面一阵打滑。

这“最新”摆设并不新鲜。

四年前皮皮第一次来到闲庭街56号时,里面家具就是这么摆的。后来祭司大人离开了,皮皮和奶奶过来住过一段时间,两人心血来潮地把客厅重新布置了一番,几乎每件家具都挪了位置。

现在它们全都回到了原位。

“这里以前是一排交椅。”她指着那个红色的沙发,又指了指花梨木方桌,“这方桌以前有一套,现在只剩下三个最小的了。”

此话不假。

贺兰觿告诉皮皮,这套花梨木方桌共有七件,称为“燕几”,算是古代最早的“组合家具”。请客的时候可以七件共用,拼成一张大桌。平日又可以拆成小桌分散各处,陈列书籍或古玩。年深日久,大的方桌都坏掉了,只剩下了三个小的。

皮皮坐在沙发上,看着花青旗从集锦槅子端过来一只青瓷花瓶。那花瓶原是宋代的酒具——小口、长颈、圆腹、圈足、形如垂胆——因盛美酒而称“玉壶春瓶”。每到冬季,贺兰觿喜欢用它来插梅花。花瓶的旁边摆着个白玉的烛台。花青旗拾起一包火柴,点燃蜡烛,将玫瑰剪开的花枝烧了烧,一一用蜡封住,这才插进瓶中。

皮皮又是一愣。这是贺兰以前插花时惯用的手法,说是可保鲜花多日不谢。皮皮住进来后嫌麻烦,改用鲜花保鲜剂,贺兰说她偷懒,插花的事就再也不让皮皮干了。

“你以前……住过这里?”皮皮接过花青旗递过来的一杯茶,浅浅地喝了一口。

“没有。”

“好像……对这屋子挺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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