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3(1 / 1)

离开实习单位后,我也很快入职了一家大型的私营制造企业M,成为一名HR工作者。在M这家企业,我开始学着去做招聘、绩效、薪酬,处理各种琐碎的劳资关系,接触到真正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工资不高,只有四千多,加加班也能到五千,好在包吃包住,花销外倒也还能攒点钱。每天就是做些招人面试,办理入、离职手续,统计绩效数据,处理各种报表这些活儿,干得久了倒也熟稔了。上级是个女领导,叫珊姐的,看起来人很和善,每天都是笑容加持,加之经验丰富乐于分享,所以在她身上也能快速地学到很多东西。慢慢地,基础业务上手了,也开始被委以重任,帮助领导处理些疑难杂症,比如处罚、解雇、得罪人的糟心事儿。

然而,HR这份工作与其说很锻炼人,倒不如说很锻炼人的“心性”。因为这个工作就是整天围绕着人转,除了每天需要处理各种基础的人事业务,还需要应对各种特殊、突发的异常事件,而这些事件往往掺杂着对人性的、道德的、利益的、和立场的思考,HR所解决的问题,首要的遭受灵魂冲击的对象就是HR本身,他们的职权有限,只能为主子跑腿儿,常常违背心意去做那些少数的人认为是正确和有益的事。或许可以这么说,一名合格或不合格的HR从业者,往往内心会充斥着对自我的各种怀疑和矛盾,而一名优秀的HR,却是丑恶资本的忠实代言人。久而久之,我也经历着这种内心撕扯般的疼痛,很多时候,我为企业解决了大麻烦也不会感到内心丝毫的欢欣,却为那些始终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吃亏的员工感到怜悯。或许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从事HR工作,这是我入职以来对自己工作的反思。

另一边,世豪哥回到乐城去发展后,在家里的帮助下,又是成家,又是立业的,日子倒也过得红火。后来,嫂子给他添了一儿一女,儿叫张子楚,女叫张子清,含“清楚”之意,伯父伯母们退休后在家专职带孙,他自己这三年在机关单位表现优异,现在又调到广州这边来了,可谓是幸福美满。

知道上周世豪哥来了广州工作,周五晚上我就迫不及待找他来了,他还是分配在三元里工作,所以熟悉的很。原来那家烧烤店已不在,这次,我们找了间环境相对清幽的室内烧烤店,也更好的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和熟悉的人一起就喜欢喝点啤酒,吃些烧烤,悠闲的聊会天,其他的娱乐活动总没有这么美妙。世豪哥也很有亲和力,我也喜欢跟他聊些心事儿。

世豪哥瘦了不少,说起话来略带些官腔,显些浮夸,我思来想去,嗯,很像二伯。看来这几年在家跟着二伯没少混迹官场圈子。东西还没上,两人就乐呵呵地恰起啤酒来,连碰了三杯。我说:“世豪哥,你的车怎么不开啦?就这么一直放家里?”,世豪哥说着,粗略地给我算了笔账:“这个嘛,完全没必要,也用不着,现在乐城通了高铁,家乡的发展形势一片向好,高铁到家只要一个多小时,来回两百块,快得很呐!自己开车,花钱先不说,三个半小时,累得半死!”!想来确实如此,上班也用不了车,办公室就在他宿舍楼上,如今市区通行还不如公交地铁方便呢,他们这种单位,公务外出也是车接车送的!我说:“那车就完全闲下来啦,二伯他们又不会开。”,世豪哥回复:“你嫂子会开,给你嫂子上班用。”,“嫂子也上班啦?子清子楚还那么小。”我问道,世豪哥回复道:“嗯,她也去**局上班去了,半年有了,你二伯、二伯母身体还行,能看得过来,天天放牛呗,子楚白天又送去幼儿园的。”。这何尝不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呢!我用羡慕的口吻说:“哇,老哥,真羡慕你!一切都那么妥当,人生赢家!”,举起酒杯便和世豪哥一饮而尽。世豪哥放下酒杯,脸上倒浮现出些许烦恼之意,顿了顿,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中滋味呀只有自己知道了,你以为别人幸福,别人还以为你幸福呢!你看,拿你来说,大学才毕业,青春正当时!一心去闯荡就可以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你现在入职的公司也不错,这难道不幸福?说真的,我羡慕你现在这个年纪呀!”,世豪哥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又想起当年自己创业失败,丢掉饭堂承包这个香饽饽,不免唏嘘,颇有些伤古悲今,感慨道:“要是当年创业成功了就好喽,哪里会像现在过得这种生活?!”,时光易逝,不可重来,世豪哥举起酒杯,一口干完杯中的酒。我不太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屑地说道:“我靠!什么生活啊你还嫌弃?就你这样的小日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这属于饱汉不知饿汉饥,名副其实地炫耀嘛!”,世豪哥朝我翻翻白眼,表示抗议,说道:“那不是,你只是不了解情况,前段时间你嫂子闹着要离婚呢不知道吧,我也是同意了的!只是你二伯、二伯母、还有她们家极力劝阻,所以才没离成!”,我眼睛瞪得溜圆,完全不敢相信!我说:“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闹到这般田地?”,世豪哥摇摇头,长哎一声,说:“怪不得你不知道了”,又吸了口气,身子提溜起来,继续说:你嫂子这个人,气性大,做惯了小姐了。嫁过来这几年,不进厨房,不干家务,花钱如流水,眼光还高的很,一般的东西看不上,整天不是买这就买那,搞些胭脂水粉的事儿,说也说不得,一说她比你还急,嫌我没能力,赚的少,说白了,那就是一好吃懒做的货!要不是家里不同意,我早跟她掰了!”,“原来是这样,我知道点儿,听伯母说过嫂子有点懒什么的,只是没想到那么严重!”,我回道。世豪哥越说越精神,继续说着抱怨的话:“是,我是赚得不多,三瓜两枣的,起码也够开销了,懂点事的不应该也去找补些事做?我说你都嫁过来四年了,除了给我生这对儿女,还起什么作用?没上过一天班,天天搁家里享清福呢,比我爸妈过得还潇洒!你懂得花钱,难道你就不晓得赚钱难了?你以为她自己愿意上班,家里逼她去的!”,又说:“那是个闲差,一个月就两千,也好,比在家里碍眼强!”,我笑笑,也不好胡乱评价,只是陪他把杯中酒喝尽。“那次,家里添的那套木制沙发,她非得要另一套欧式风格的,没如她的意。买回来就在那里咬舌根子,横眉瞪眼的,我说置办的钱是你公公出的,买什么样的不得看他的脸色?她说咱们家凭什么他说了算,凭什么?就凭家里这套房子也是你公公出钱的!简直不可理喻!”,世豪哥越说越来气,摇头晃脑的,往后一靠,喘着粗气补充道:“说白了,还是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呀!”。想起他们结婚的事,我说:“你们当时结婚也太快啦,估计互相都不太了解吧,不到半年就把事儿给办了。”,世豪哥想了想,有些后悔,又说:“那个时候父母之间也认识嘛,知根知底的,自己年纪也摆在那了。你以后结婚一定要谨慎,选对人很关键,你老哥我呀这是前车之鉴!”,顿了顿,又说道:“相亲嘛,说不图什么也是假的,她爸那么有钱,家里也没有男丁,这种老丈人上哪里找,总归图一样才是。话说回来,她家也是一样的,她爸呀还不是看中你二伯的人脉圈子了,这几年不是你二伯带着他跑东跑西,给他开门路,他能搞得像今天这么风生水起?绝对不可能!房地产可不比其他行业,我们是小县城,没有人脉他就做不起来!”。世豪哥喝了口酒,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怎么样了,换的新工作还好吧?”,说到这,我是有挺多话说的,不过经他这么突然一问,倒不知从何说起了,我沉思片刻,说道:“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不适合做HR!真的。”,“嗯,怎么说?”世豪哥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问号。我说:“感觉自己在做坏事,心里不安。我给你说下最近我手头在处理的事你就明白了。”,我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对接的部门有个员工生了病,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疑似肺结核,你也知道,这个病是有传染性的,公司知道后肯定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公司,我心想,按照劳动法应该是让他休病假的嘛,如果医疗期内还是治不好或者回不来,公司再给他一笔赔偿费让他走人,于是我这么建议领导,可是领导直接让我想办法把人家搞走,病假都不批给人家!真他妈毒心肠!领导这么要求了,我只好照做,于是,我就给这个员工洗脑,各种忽悠,可是人家也不是傻子,就是不肯主动辞职走人!没办法,最后还是通过抓他的辫子,调监控找到他上班偷懒的证据,把他给开了!”想到干得这糟心事儿心里便不是滋味,只能猛灌一口酒,才让自己舒服点,世豪哥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继续说道:“那个员工在这里干了5年,也算老员工了,可是有什么用?领导一句话,让他走人就得走人,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世豪哥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嘴上说着:“你就是心肠好,等你多干几年就好了!人事部门嘛,代表公司的利益,正常。”我说:“那是,我也不是不懂,老板给我开工资,我肯定为他服务嘛,只是觉得咱们打工人太悲哀了!国家明明有劳动法,按法律来多好?为什么就实行不到位呢?我想不通。这样的问题自从做HR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我,我们国家的法律法规是很完善的,又有专门的执行部门和监管部门,但是违法违规的现象比比皆是,有些还明目张胆地进行,一查一个准的事!”世豪哥笑而不语,他的经历比我丰富多了,社会上的阴暗事比我知道得多,他帮我把酒倒上,又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说:“你社会阅历还少,以后就会明白了,来,干了!”又说:“太阳东升西落,总会有照不到的地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是改变不了的!不要多想了,好好干,对你来说,升职加薪才是最重要的!”很现实的话,不得不赞同,我说:“也是,领导看我最近几件事处理得不错,下个月开始给我加薪了,现在能拿到六千多了。”聊着天的功夫,大明哥也赶过来了,露着肚子笑嘻嘻地在门外向我们挥手,身材显得有些发胖,头发梳得像只炸毛的刺猬,想起当年帮我揍人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他初中毕业后就去了东莞进厂打工,在那边待了八年之久,但因为他爱玩,抽烟喝酒样样精通,后来又染上了打牌赌博,八年里竟然没有存下一丝的钱来,前段时间还找我借过生活费来着。大明哥一坐下,就表现出他那种爱喝酒的性格,连着加了半打啤酒,一杯一杯地喝起来,大口吃着鸡翅膀,嘴巴嚼得叭叭响。三个虽不是亲兄弟,关系倒也亲密得很,碰完几杯,又一起聊着些家常里短的闲话。突然,珊姐给我打来电话,都差不多十点了,又是周末,心想这个时间领导找我准没有好事!接完电话,果然大事不妙!珊姐让我赶紧回公司呢,有一名员工在宿舍死了!我只得辞了他们两个,着急忙慌地往公司里赶去。

回公司的地铁上,我暗自给自己打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些,不得怯场,处理人命的大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毫无底气。可转念想,这是HR的必修课,终究有一天要遇到,便觉得从容些了。

此时,员工宿舍的门口走廊里已经围了一大波人,警察和法医已经到了,还在宿舍里面检查尸体,有2个穿制服的公司安保人员站在门口两边,宿管阿姨靠在稍远的墙边,珊姐捧着电脑在给她下达指令,员工所在部门的何班长、林主管、和李经理都在,伏在栏杆上小声聊些什么,公司的工会主席李主席也来了,在一旁站着,一言不发。场面非常安静,员工倒没有围观的,应该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珊姐见我到了,立马吩咐说:“员工叫王铁军,生产一部的,一个多小时前跟他住一个宿舍的宿友下班回宿舍发现的,然后找的保安,现在法医已经确认死亡了!我刚刚让宿管去要监控账号,你这样,你这边有几个事情要跟进的,记一下。第一件事,员工家属今晚三点左右会从四川赶到,具体来几个人你找林主管对接,你要做好家属接待工作,给他们解决好吃住问题,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家属吃住留发票给你统一报销;第二件事,他这种按照非工亡的法律标准明天中午之前拟出人事的应对方案,我明天给公司上报初步的意见;第三件事,家属的情绪要安抚好,注意好他们的行踪,他们来的这几天最好陪着他们,你把笔记本电脑搬去,记住,不要向他们承诺任何东西,他们有任何要求你都说需要汇报公司!第四件事,整理出这个月以来王铁军的考勤出勤数据,另外找他周边的同事也问问,看看这几天王铁军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比如不舒服之类的。第五件事,调一下宿舍的监控和他工位的监控记录,看下有没有什么异常,查监控这件事不是最急的,你这两天看看就行了。还有,一定要小心家属闹事,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知道吗!我待会会向公司高层汇报整件事情,前线的事情主要是你来对接,需要什么支援随时跟我说,我给你协调!”,事态紧急,责任重大,我硬着头皮回复道:“好的,清楚了,有什么事情我跟你汇报!”,说着珊姐就把我拉向一旁小角落,小声地说:“跟你通一下气,林主管已经告诉家属说人已经运到殡仪馆去了,所以,我们要在家属到来之前必须让殡仪馆的人把尸体拉走,待会法医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另外,你自己的考勤,该报加班的就报加班,这几天应该会辛苦点,肯定要经常外出,到时候再统一补考勤单吧!”,“明白!”我回复道。两位警察从宿舍走出来,法官还在里面,我轻声推门走了进去,王铁军笔直地躺在铁架床上,身材高大魁梧,还穿着工衣,上半身的纽扣开着,身上长着明显的尸斑,眼睛还微微张开着,头发稀疏,是个谢了顶的劳苦命儿,他在公司已经干了八年了。见法官脱去一层手套出了宿舍,我心生恐惧,怯怯地跟着溜出宿舍。法官跟领导们沟通了几句,说是按目前检查的情况可以排除他杀和自杀,基本可以判定是睡觉的时候发生的心源性猝死,尸检报告到时候会给到家属,接着,两位警察又再次走进宿舍,用白布裹着王铁军就抬下楼去···。大家随后也就散了。

跟林主管摸清了家属的情况后,我只能回到办公室继续加班,处理一件件需要紧急跟进的事。定酒店、给王铁军家属联络、申请专用车辆、查阅工伤赔付条例、劳动法、编写人事处理方案、调王铁军的考勤数据···。一顿忙活下来已是凌晨两点,给珊姐作完汇报后,便又赶去市区,在车里,想到王铁军的考勤数据,我觉得有必要着重提一下,又给珊姐发去信息补充道:“珊姐,我查了考勤数据,王铁军最近连续上了半个月的班,没有调休一天,每天都有加班2-3小时不等,源数据已经发过给你了,请知悉。”谁知珊姐也还没睡,立马回了条信息过来,说:“改一下,中间挑一天改成调休,后台找信息部去改。改好了给我回复,这个事情一定要保密,辛苦了!”我看着信息,思绪绵长,回了个“OK”的手势,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王铁军的家属一共来了7个人,全都哭得眼圈儿通红。其中,有4个老人,看起来应该都有70多岁了,是他的老父亲老母亲和老岳父老岳母,然后是他的弟弟,老婆和正在上初中的女儿。从王铁军的个人资料可以知道,他家是四川那边的农村人,家里并不富裕,全家靠他一个人养活,只育有一个女儿。如今碰到这种事,这个家天都塌了。当他们在殡仪馆见到躺着的一动不动的王铁军,全都哭成了泪人。声声“儿”,声声“爸”,声声凄厉,声声催泪,我见不得这场面,抹着眼泪默默走到前厅。又想起曾经离去的奶奶,离去的阿颖······,心中难受得竟不知如何来形容!

送他们回到酒店,自己躺下,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天已蒙蒙亮,原是美好的周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搅得天翻地覆。给珊姐留完言,便沉沉地睡去了。

到了下午一点多,家属把我找去,谈要求公司赔偿的事,他的老婆何小姐是主要的谈判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来,上面一条条款项清楚地计算出4位老人从现在的岁数活到80岁需要的赡养费总额,女儿从初中读到大学毕业需要的学费,老婆和女儿的生活费赡养费等等,合计一共120万。我看着上面的数字,跟我昨晚方案上的数字完全是天差地别。我记着领导的嘱咐,自然也无法吭声,只说会向公司汇报。家属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坚定地撂下狠话来,说什么没有这个数字将跟公司没完之类的。我只得如实向公司汇报了。给珊姐打去电话,珊姐嘱咐道:“这个数字是不可能的,你那套非工亡的方案我没什么意见,已经报上面再走流程了,流程走完就跟家属正面谈,最多给他补足社保差额部分。你先拖住他们,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发生,家属从不接受到接受事实需要一个过程,情绪可能随时会爆发出来,你要密切关注,别让他们到公司来闹!”挂了电话,没有任何解决办法,我也愁得慌,总担心家属会闹出什么事来。下午三点多,何小姐和弟弟又过来把我叫去询问结果,言辞厉声说今天必须要见到公司领导,否则就到公司去闹!没法子,最后同珊姐商量了,由员工部门经理、人事经理和工会主席出面,下午五点来酒店会议室与家属谈判。

预料之中,这次的谈判并没有任何进展,谈不到5分钟,双方就进入了僵局。当家属看到公司给出的补偿款只有寥寥6万多元时,局面当场就失控了!“王铁军是非工作时间非工作地点去世的,也未曾发生任何事故,不属于工亡的标准!”然而,无论领导们怎么向他们家属解释都没用。4个老人当场在地上打滚儿,哭天抢地,骂声一片,对酒店的影响很坏,酒店的管理和安保人员也加入了进来,但是谁也不敢去触碰老人,一旦发生事故就说不清了。我在一旁只得用手机录相取证。最后警察过来才控制住场面。李主席一旁打着圆场,说着一些不起作用的话,何小姐分别跟几位老人贴耳说了几句,几个老人便没有再闹的意思,全部回了房间,何小姐气势汹汹地留了句话也走了,说:“我老公在你们公司干了八年,最后干死在你们公司,你们不赔这120万,与你们没完!”留下领导们面面厮觑。珊姐继续让我留在酒店担当出气筒,也好“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托了司机待会把宿管收拾好的王铁军留在宿舍的那些遗物拉出来,又跟大家说:“刚刚我领导发来消息,同意了额外的人道主义补偿,但也没多少。说实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到“问题”二字时无奈地摊摊手,李主席也苦笑回道:“哎,总比没有强!毕竟人家出了这种事,还是家里的主心骨,这会儿肯定能多要一点是一点!”李经理点点头表示赞同,说:“他们也是挺可怜的!谁遇到这种事都一样。”走出会议室,内心很是压抑。当我返还王铁军的遗物时,我觉得他们家属的眼神都能把我给杀掉!

晚上七点,他们出动了!我给珊姐打去电话告急,然后火速赶回公司,珊姐向上完成汇报后,还是不放心,又让公司负责安保的田主管坐镇,白夜班的安保同志共同上阵,必须保证公司的正常秩序和生产安全。家属一到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闸门闯,老人们直接就爬闸门翻了进来,好家伙,明显就是闹动静来了!彼时,园区的员工来来往往,正是白夜班交接时段,几个老人往地上一躺,嘴里各种叫骂,引来一大波人的围观,田主管只得大声呵斥,驱散人群,又不敢让保安触碰几位老人,无奈只能报警了。家属提出要去宿舍、要进车间,喊着就往大楼跑去,这哪能依着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让保安牵制住他们。几位老人见进不了大楼,又认出下午谈判的李经理和李主席两人,然后死死地把他们两人的手臂抓住,生怕这两位领导走了,直到警察到来也不愿意撒手。就这么耗了两个小时才结束。第二天早上8点多家属又来了,还是同样的方法,这回一躺就是一个上午,饭也不愿意吃,水也不愿意喝。我心想“既然家属硬要这120万,我何不按照工亡的标准计算一版补偿金数据?”想到这,我快步回到办公室就算了出来,按照工亡的标准也只能得到90万的补偿金,120万可以说是完全不合理的诉求!是完全可以推翻的!我找到珊姐说了这事,又同何小姐当面进行谈判,可惜,完全没用!人家根本不听!老人家还在闹,就怕有个什么闪失,想定是豁出去了,扬言要死在这里,还威胁说要把儿子的尸体搬到公司门口。最终,公安局法制科出来调停,同时邀请了社保局工伤科的同事给出意见,三方调解了两个小时,才平息了下来。

家属不相信公司,但还是愿意相信政府的!除了按照非工亡的法律补偿标准外,公司还人道主义给予将近六万元的援助,合计下来共12万元。后来总监提议,人道主义需要支付的那部分费用由公司内部成立的员工基金会支付,按基金会资金的使用规则来说,基金会的资金是基金会会员按月工资里认缴的,援助的对象也只是有困难的会员,且王铁军并非会员,从未缴过一分一毫,会员代表大会投票时大家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了!公司没出一分钱,最后让员工买了账,手段真是高明!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逐步完成了尸体的火化和各种手续的申请。我带领何小姐跑上跑下,领了王铁军社保、公积金账户余额,救济金、丧葬费等等,终于把她们送上了回川的飞机。临行前,何小姐突然沙哑地跟我道了声:谢谢,我着实有些意外。我说:没帮上什么忙,祝你们一路顺风!

送走何小姐,回到公司,珊姐见到我便打趣说:“财哥,第一份工作就“中大奖”了,从现在开始,你也算是一名成熟的HR了!”然后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眉毛一挑,嘴角往两边一提,做出尴尬的鬼样儿,嬉笑着回道“其实,我不想这么成熟···。”

王铁军的事情,对我触动很大,一个八年的老员工,一下子就没了,对他这样的家庭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这对母女以后的生活不知要难上几倍?资本终究是无情的,一切的物品都可以被标上价格,包括生命,除了亲人们对你充满了感情,眼里为你满含泪水外,在别人眼里只会在意你的价值。我想,王铁军要是工亡就好了,他的家属还能多拿些补偿,日后也能少受一些苦了。只是应了那句老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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