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听有惊闻来(2 / 2)

其他人,活着或是死了,无她而言没有分别。

可刘玉虎跟她不一样,他们在这样的事情上分歧了无数次,从最开始的好言相劝到最后的针锋相对,包括这次刘玉虎出城追击敌军,他们二人都是不欢而散。

宝珠明白,似刘玉虎这般人,早晚有一日,是会死在战场上的。

可她,不要他死。

想到这里,宝珠的心里又裹上了一层愁绪,早知道,那日她不该与他吵的,他是个莽子,脑子里天生就缺根筋,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可计较呢?

宝珠想想又笑了起来,不知是想到什么,眉眼上的冷冽都少了几分。

她爹就是个傻子,为了她一直都不敢娶妻,他怕娶来的妻子不是个良人,不能待她好,也怕自己的命不够硬不够长,说不定哪日就没了,早晚也会拖累其他的姑娘。

这样的人,永远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顶天立地,是个大丈夫。

“宝珠,宝珠,这边有只肥兔子,好大好肥。”

贵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另一边的猎洞里刨出了一只圆滚滚的灰兔子,兔子早已经死透,被刺穿的身躯上皮毛和血液都干涸在了一起,黑糊糊的黏成一大片。

看到这一幕,宝珠突然心里一慌,这种心悸感来得没由的让人心惊,甚至连四肢八骸都有种战栗感。

“宝珠,你怎么了?”

贵子抱着兔子跑到宝珠面前站立,肉眼可见的,他看到了宝珠的慌乱。

“嘘。”

“别说话。”

宝珠突然一把捂住贵子的嘴巴,闭上眼沉寂了片刻,突然身子往前一趴,整个人都沉在了黄沙之上。

地面的黄沙炙热而又滚烫,身子在贴上的一瞬间,整个人都被浓浓的热气包裹起来,耳中的声响由远及近,从点点模糊的震动再到迅捷而有力,只是一息,脑中就出现了一片电光火石。

宝珠一个蹦跳从地面窜起,拉着贵子就往远处的猎洞里跑,须臾之间,贵子就被宝珠塞进了洞里。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给我死死的憋住了。”

“想活就不要出声。”

宝珠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警觉,光是目光一触及,贵子已经战战兢兢的出了一身冷汗,并且连牙齿都在上下碰撞打着哆嗦。

贵子捂着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那只死掉的肥兔子还塞在怀里,他几乎是僵直着身子趴在洞里。

宝珠根本来不及看贵子那惊慌失措的眼神,抽出背篓中的镰刀就连根勾起了一大丛蒿草,直到蒿草将贵子的头颅遮盖完,她才抱着另一堆蒿草往其他的猎洞跑去。

几乎是身影落入洞中被遮掩的一瞬间,远处就滚滚而来一大群高大威猛的身影,遥遥一看,竟有千数之多。

看到此景,宝珠心中一个“咯噔”,这群胡虏人人都身披甲胄,胯下的骏马也是雄俊威武,弯刀上刚刚饮过鲜血,滴落的血珠成片成片的缀在一起。

这些胡人,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想到这里,宝珠眼也不敢眨的盯着为首那个一马当先的男人,日红如轮,扑洒的阳光为这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那鹰隼般的双眸透出的寒厉让人不寒而栗,紧抿的薄唇轻蔑的向上翘着,愈发衬得那条横贯而过伤疤狰狞可怖,棱角分刻的五官上还浸染着杀戮,随手一扬都有一种睥睨苍生的蔑视和高傲。

这个人,是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杀神。

边城,出事了。

一大队人马乌泱泱的急袭而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大胜而归的猖狂和嚣张,而队伍的最后甚至还缀着一些女人和财物。

只需一眼,宝珠就明白了,这些都是战利品。

而这些被搜刮的战利品,一定是来自边城。

宝珠来不及多想,因为刚刚这些打马而过的胡人叽叽歪歪的说着他们自己本族的话语,而胡语,她是能听懂的。

这都要归功于那些南来北往的走商,宝珠跟这些人,可谓是私交甚笃。

但此时此刻,宝珠只能趴在猎洞里不敢动弹,脑子里很乱,刚刚那些胡虏说的话只有两个字特别清晰。

屠城!

屠的哪里?

他们,是已经屠城?还是将要屠城?

宝珠不敢多想,只能祈祷着这些人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她才能赶紧回边城去。

阿姆,阿姆……。

光是想到这里,宝珠就觉得整个人都像那快干死的鱼一样,已经濒临绝境。

还有刘玉虎,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么凑巧的。

宝珠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边城是有守军的,不说兵力厚薄,单单这千数人马是不可能攻破的,再说,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胡人经常成群结队来烧杀掳掠,但他们向来是不会轻易靠近边城的,偶尔也只是去屠掠附近的村庄而已。

宝珠慢慢地冷静下来,握紧成拳的手掌咔叱作响,甚至咬合的唇畔都被呲出了血珠。

她,为何要出城?

不该的,不该的。

过了半响,天地之间重归寂静,宝珠趴在猎洞里又等了好几息好几息,直到那股子充盈的血腥味儿逐渐散去,才从猎洞里爬了出来。

人一出洞就往贵子那边跑,直到贵子被拉出猎洞,人都还僵硬着四肢在瑟瑟发抖。

“贵子,贵子。”

“清醒点儿……啪!”

宝珠对着贵子的脸就是啪啪几掌,看着眼前这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惊恐面容,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和不安。

“宝……宝……珠,宝……珠。”

“我……我……没没……出声。”

贵子佝偻着身子紧紧的抱着自己,脑子浮起刚刚那一幕,整个人害怕得像鹌鹑一样恨不得马上又缩回到猎洞里。

“贵子,贵子。”

“你听我说,边城很可能出事了。”

“我得回去看看。”

“你就在这里等我,成不成?”

听到这里,贵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太害怕了,可他阿娘还在边城,还有很多很多人……。

想到这里,贵子突然镇静了下来,伸出手死死的扒拉着宝珠,嘴里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宝珠,我,我跟你一起去。”

宝珠静静地看着贵子,她能明白像贵子这种性格能说出这话是生了多大的勇气,但这种勇气这种性格,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的无力和苍白。

“我不能带你去,贵子。”

“若是边城真的出事,带着你只是累赘。”

“如果我没有回来找你,你就跑,跑得远远地,听到没有?”

宝珠的话残忍得令贵子又想哭,可偏偏,这就是实话。

他,没有任何的能力可以帮上宝珠。

但宝珠,一直以来,都是护着他的。

从小到大,宝珠是唯一一个不曾欺负过他的人,她虽待人冷漠疏离,也时常嫌弃他,可至始至终,她对他从来没有恶意。

不仅如此,她还为他打过架,也教训过其他欺负他的人,就是私塾里的夫子她都敢训斥,营里兵卒将领就没有一个不怵她的。

可这样一个人,却又勇敢到令人想哭。

“宝珠,宝珠……。”

“我不拖你后腿。”

“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阿娘?”

“只要救我阿娘就行。”

“好不好?”

贵子几乎是跪倒在宝珠面前,他匍匐在地朝着她磕头,他爹是跟着校尉的,只有阿娘还留在城中,若是边城真的出事,阿娘那样的一介弱质女流只能是任其鱼肉而已。

宝珠一时间没说话,但她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最坏的结果。

可不管自己如何的烈火烹油,她都不想让眼前这人的信念在此时被击碎。

“起来。”

“我叫你起来。”

宝珠突然吼得大声,吓得贵子又是连连颤抖,他踉跄着身子从地上爬起,刚刚起身,就被眼前这人提着前襟狠狠捏住。

“听着。”

“你的膝盖不是用来跪人的。”

“你能不能硬气些,不要趴在人脚底给人踩,你自己是个软骨头,就不要怪别人践踏你。”

“哭哭哭,光哭有什么用?”

“你哭了,你求了,别人就会怜你救你了吗?”

“我告诉你,不会,他们只会欺得更狠打得更重,把你打趴在地,打断你的脊梁,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是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你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宝珠话一撂,直接就将贵子摔在地上,那力道,只听得骨头都在作响。

贵子不敢再言,他只是抬头眼前这双风云诡谲的眸子都觉得背脊发凉,他甚至都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双眼睛,那种目光,他只能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若是能回来。”

“要是还剩口气,我就给你带回来。”

宝珠丢下一句话人就走了,不过,背篓和那把镰刀她都留给了贵子,身影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小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贵子仰躺在地面上,浑身都被烫得冒烟,可心里却跟掉进了冰窟似的,冷得割人。

不知道躺了多久,贵子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那些猎洞里的死物通通装到背篓里,手里握着镰刀,一步一步地朝远处走去。

贵子在走,可宝珠却是用跑的,甚至边跑边从口中溢出一声声尖锐的嘶鸣,若是有旁人在便能听出这与当年在那月下的嘶鸣一模一样。

宝珠,正在呼引狼群。

就如同那些夜深人静的岁月里,宝珠总会通过这一声声的尖鸣里,告诉它们她很好。

谁说动物就不通人情?

她不就是被野狼叼回去养大的吗?

动物,比人来得更加直白和简单,同样,他们为了同伴,从来都不计生死。

远处苍茫的荒原上不断地涌现出一点又一点黑白稀疏的身影,它们成群结伴奔涌而来,身姿迅捷矫健,就连那嘴角的獠牙都在闪烁着幽芒的锋锐,只需一击,那獠牙就能刺穿肌肤咬断脖颈。

越来越多的狼群朝着宝珠奔来,成年的野狼奔跑在最前方以及周围,它们就像被指挥的兵卒一样,进攻防守反击都能有迹可循,而那最前方的身影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威猛野狼,光是身形就已经超过了十尺有余,皮毛流光如雪,身姿雄俊挺拔,奔跑的四肢不停地跳跃向前,不过须臾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宝珠面前。

凶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宝珠笼罩在身下,闪烁着幽光的狼眼里透着猩红以及审视,那身凹凸有致的筋骨下全是蓄势待发的磅礴力量,锋利的獠牙,血红色的舌头,伸出的前腿已经绷直,而那微微弯曲的后腿却已经随时做好了俯冲的姿态,她甚至能从眼前这张血口中闻到血肉的破碎的滋味儿。

“是你。”

“狼王!”

宝珠对着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物种没有丝毫的惧意,她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就扑到了狼王的身上,而这种气息来的炽烈而又熟悉。

狼王在宝珠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这种感觉令它不由自主地就收起了浑身危赫的毛发。

也许动物的记忆并不比人浅薄,它们的骨血里就带着这种本能,是危险还是善意,它们总是一眼便能感知到。

“你还记得吗?”

“我就是当年那个在襁褓中被你叼回去的孩子。”

宝珠几乎是整个身子都埋在了狼王的皮毛之下,而那些层层靠拢的身影又不断地挤在宝珠的身上,它们舔舐,它们摇尾,它们用自己的身躯妄图包裹眼前这个娇小的身影,就连四肢下的锋芒都被轻轻地收敛了起来。

若是刘玉虎和阿姆在的话,他们一定会震惊于眼前这一幕,宝珠对它们有一种天然的眷恋和柔软,甚至,可以交付彼此的生命。

生活在人人的世俗里,宝珠不能展现得太过于骇人听闻,她甚至得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不断想逃离的想法,她与人世羁绊来源于刘玉虎和阿姆,可她与它们的羁绊却是生来就连在一起的。

她记事早,甚至对于过往从前发生的事情都能说个分毫不差,她记得在狼堆里生活的日子,她也记得跟着狼群迁徙和厮杀的回忆,若是没有刘玉虎,她应当一辈子都不会跨入人的领域。

刘玉虎是活在世俗中的人,他偏执的认为人就该和人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刘宝珠于刘玉虎而言,就是一个懵懂天然而不自知的异类。

异类,是不被人世所接纳的。

所以,他抢了当年那个在狼堆里的孩子,而最开始的时候,被抢回去的宝珠对着他只会龇牙咧嘴甚至是不停地攻击杀戮,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刘玉虎的指骨还是不甚灵活,因为那骨头,曾被宝珠咬断过,至于那身上的咬痕和爪痕更是数不胜数。

可纵然如此,刘玉虎依旧待宝珠如珠如宝,恰如这个名字一样,那是刘玉虎舔着脸去请边城里最有名望的先生给取得,甚至还贴了三斤肉两壶好酒以及重金买来的笔墨纸砚,不过,刘玉虎觉得值。

每每说起这个名字时,他都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自豪感,就如同宝珠这个人一样。

宝珠没有正经的开过蒙,至于读书识字都是她自己琢磨的,她想学什么想做什么,总是叫人不敢忤逆和指点,毕竟,宝珠可是刚入学就敢教训夫子的人。

文人清贵,但凡有点学识的人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低身段,特别是像刘玉虎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大字不识几个,遇上宝珠这样的孩子,更是一筹莫展。

宝珠的生长来得野蛮而又粗劣,她就像那高山之巅的顽石一样,不屑于世故人情,冷眼旁观世事人人,不开化也不忸怩,只是任其生长,莽撞却又强悍的存活在这世间。

“狼王。”

“边城,边城!”

“我要回边城,但那里现在很危险。”

“我要回去找阿姆找阿爹。”

“我……。”

“要他们,活着!”

宝珠的语气陡然软绵了下来,说到底,她今年也不过十二岁,跟那些高大威猛又凶煞无比的胡虏比起来,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甚至,轻易就会被伐杀。

可她身后的这群狼却不一样,它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荒原,它们在这里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它们懂得如何战斗配合以及选择时机,甚至能轻而易举的绞杀几十人的队伍,这种强悍的战力让它们在荒原上几乎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敌手。

没有人见到孤狼而不畏惧的,也许一只两只或者数十只还有一搏之力,但若是成百上千,这就是一场殊死博弈,并且毫无胜算。

如今已是生死关头,宝珠已经不在乎是否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了。

破釜沉舟,这也是一场殊死博弈!

就在这时,变故突起,宝珠被狼王叼着后脖上的衣衫一甩,人直接就落到了筋骨雄壮的狼背上。

狼王浑厚的嘶鸣声响起,一声高过一声,而荒原之上还有狼群在不断地涌来,身侧的孤狼已经磨擦着獠牙蓄势待发,身头低下后腿弯曲,一瞬间,狼群犹如瞬发的利箭一样迅发而出,狼王跑在队伍的最前方,而后面是紧跟不舍的一众众孤狼。

这一幕,令宝珠突然烫红了眼。

她是知晓自己的卑劣的,与它们这样直白而又简单的物种不同,她始终是人,骨子里就会带着人的劣根性,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计生死。

可它们待她,却从来毫无芥蒂。

它们将她当作自己的同伴,是同伴,就会义无反顾的交付生死。

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份舐犊情深。

容不得自己多想,宝珠只能死死的匍匐在狼背上跟着往前俯冲,孤狼的悍勇从来不是吹嘘,它们日行千里都能井然有序,就连排位布阵都俨然无差,光是这种精神就令人肃然起敬。

漫天的黄沙刺得人眼睛发痛发痒,烈烈的炎光逐渐被黑云遮蔽,一道粗过一道的流光疯狂的蹿动在天地间,瞬间又击起一簇簇风沙砾石。

突然,天际之上轰然抖落下一片片声势浩大的水光,弹指须臾间,耳畔只剩下那风起云涌的铿锵声,而目光所及之处,是点连成线的冲天火光。

战火的硝烟吞噬了边城往日的人潮欢声,喘息间的腥气浓得令人心头起伏跌宕,血色,残肢,看不清的身影,看不到头的尸体,黄沙跟烂肉搅和在一块儿,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横沉在地面上任风雨肆意鞭笞,火光奔涌在那沉珂坑洼的城墙上,掉落的碎石已经失去抵御的姿态,而那光秃秃的城墙上散落着一个个已经了却生息的残骸。

城门已经被打开,被雨水冲击的双眸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那寂静无声的街道却示如人间地狱尸山血海。

怎么会?

宝珠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番景象,不过短短半日,边城怎么可能会被突然攻破,一种本能的直觉油然而生,她甚至可以想象这里面的阴谋诡谲。

一大群孤狼在暴雨中闯入边城,这座城池已经褪去在它们记忆中的雄然有力,反而随处睥睨都是残肢断骸。

宝珠驱使着狼群奔往自己的宅院,一路上都是死人,惊恐的面容,骇然的死相,或是衣衫不整,或是残缺不全,甚至连稚儿幼童都被屠戮待尽。

就这样,一大群浩浩汤汤的身影挤入了那个早已破败不堪的宅院,院门被撞破,门板都掉了一扇,排列整齐的青石砖上是一滩滩的血渍,从外院一直淌到了内院的主屋的石阶上。

宝珠慌忙地从狼王身上跳下来,落地的一瞬间脚心一阵钻心的疼,她来不及缓缓,就那样踉跄着身子跌入屋中。

一抬头就是一副布满了糟污的身躯仰倒在床帏之上,包裹着身躯的衣物早已破碎,白皙的肌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青黑血色,而那一坨坨带着刺鼻味道的白斑却是昭昭明明的散落得到处都是。

心口的位置被弯刀刺穿,怔然的面容上高高肿起,那双灰涩的眸子却再也无法灵动起来,独留下死灰湮灭。

“啊!”

“啊!”

“阿姆!”

“阿……姆。”

宝珠突然发狂的奔向前去,喉咙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嘶哑癫狂,怀里正死死的扣住那副已经僵直冰冷的身躯。

突然,目光一转,宝珠看到了那倒扣在床上的针线,一旁是已经缝制了一半的绣花图样。

这件衣服,是阿姆正午的时候亲手给她换下来的。

阿姆手巧,手腕翻转,又是一件新衣。

为什么?

为什么?

都是,她的错。

“我错了。”

“我不该把你一人留在家中。”

“是我,错了。”

“阿姆。”

宝珠平生第一次哭得泪流满面喘息不止,这泪来的汹涌而又澎湃,她止不住那心头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感,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水深火热,一半雪虐风饕。

一旁狼王以及余下的孤狼默默地静立在一侧,宝珠的哭腔听着就觉得哀恸,就像它们也会为同伴的离去而嘶鸣沸止。

过了半响,屋外传来响动,一阵阵叽歪的声音掉落进来,同时,狼王带领着狼群已经全身戒备。

“有狼……。”

“有狼……。”

“跑……跑……。”

宝珠自然也听到这声响,外面的人说的是胡语。

来得,正好!

宝珠一个翻身下床,手指在床上随意一摸,床底的暗格里出现了一柄长刀。

这把刀,是刘玉虎给宝珠的生辰礼。

而宝珠,向来爱惜得紧,以至于,至今还未开刃。

宝珠提着刀冲了出去,刀锋滑过地面蹿起一阵阵锐利的声响,而后,是一条条矫健迅猛的身姿飞掠而过。

“杀!”

“杀!”

眼前的胡虏结实高大,身上的甲胄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腰腹之间早就揣得鼓鼓囊囊,手中的弯刀还在渗血。

宝珠手中的长刀终于开刃,滚烫的血色落在肌肤上时激起一片战栗,这种战栗并非恐惧而是兴奋狂乱。

一行六个游兵散勇,宝珠砍杀了两人,孤狼咬死了三人,而剩下的一个正在宝珠刀下苟延残喘。

“城中,还有没有活口?”

宝珠说的是胡语,话语之间手起刀落准得是分毫不差,一只手掌五根手指通通飞溅。

胡虏痛得呱呱乱叫噌目欲裂,想反抗但浑身早已没了气力,甚至,朝着这人要个痛快的死法。

宝珠一听,就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但偏偏她就不让他痛快死,砍完左手的手指又砍右手的,然后在砍掉双足剜掉双目去掉耳朵划拉掉舌头,一片又一片,一块又一块,毫无章法的让人活活痛死。

直到这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宝珠才提着长刀站了起来,往日那双琉璃浅光的眸子陡然浓烈了起来,是山崩,是地裂,是恨不能将一切都毁灭的疯狂和诡谲。

“城中一定还有活口。”

“找!”

“找出来!”

宝珠心知,这些胡虏留下来一定是在搜刮剩下的膏脂,这次屠城不一定是筹谋已久,但一定来得匆忙,匆忙到杀完抢完就要跑,或者,边城不一定是他们的主要目的。

想到这里,宝珠翻身跳上狼背,而剩下的狼群也四散开去,纷纷涌入大小不一的街道小巷。

心中的悸动如潮水般袭来,她甚至来不及去伤感,就随着狼群隐没在街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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