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有悲欢至。(1 / 2)

黑云压城,天地静寂,无边无际的幽暗裹挟着边城,冽冽风过,飒飒雨声,一片又一片的废墟,残垣断壁般的支离破碎,旗帜残破,尸横遍野,乌云在天际嘶吼着划破雷电,血腥的味道还弥散在这片悄无声息的废墟之上。

一具具残缺可怖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头颅破裂,脑浆四溅,肢残体破,血水横流,战死的兵卒还睁着不甘的双眸,死死的盯着远处,长矛和利剑都已折损残破,半掩在黄沙和尸骨之间,在微茫的火光下绽放着幽弱的光泽。

城楼之下,将领头冠的灰缨已经坠落,魁梧的身躯顶天立地,那把随他千百次征战沙场的砍马刀被紧紧的握立在手中,刀锋指向天际,扬扬巍峨就如同他那根自来不曾屈压半分的脊梁,傲然垂立在天地间,从不惧风云变幻。

宝珠缓缓地从狼背上下来,她盯着眼前那一点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静悄悄地,她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站立。

君不见。

青海头。

自来白骨无人收。

未先语,泪先流。

怔了片刻,突然,全身被战栗层层包裹,被咬到血肉模糊的唇肉已经麻木,指尖埋入血肉之中吭哧作响,绷起的筋骨寸寸碎裂,掩饰在骨血中的巨大恐慌将人瞬间吞噬,她慌忙无措地侧身,蹒跚间左脚勾缚住右脚,甚至来不及抽离就想要落荒而逃,伸出的手掌颤了又颤抖了又抖,就连双腿都在止不住抽搐无力。

宝珠张口欲言,却只剩下一段段呕哑涩楚的哼鸣,她死命的扣抓着脖颈,苍白的肌肤上瞬间激起数条血色淋漓的爪印。

“啊……呕……。”

人影跌落在满是血污的沙浆之中,呕吐声连着咳哽声,一声又一声的交叠起伏在一起,只见那脊梁上骤然凸起的根根筋骨嶙峋怆然,像是已经绷到极致,处在断裂的风口浪尖上。

无边无际的悲痛将人瞬间拆之入腹,唇齿间充塞着铁锈的苦涩味,身体的颤意无止无休,她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时光在这一刻彻底的静默了下来,她独自一人举目四望,眼里是腥红到极致的暗爻,那些疯狂涌动的愤怒哀恸喷薄而出,回忆里滚过的画面在沉甸甸的坠落,直至,头痛欲裂彻底被黑暗吞噬。

远远随后的狼群停在宝珠身后,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到干呕的身影,跌落,爬起,再跌落,再爬起。

终于,终于,她用手中的长刀撑着身子僵直地站到了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面前。

“刘……玉虎。”

宝珠气若游虚,几乎是吊着一口气在苟延残喘,她在溺水中挣扎,却再也不会有人向她伸手。

“我等了你那么多次。”

“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

说完,是泪水与哭声的激烈碰撞,而那个颤抖的身躯再也不管不顾的扑到了这个刚硬如铁的怀中,血腥的味道引得人腑脏痉挛,手掌间全是黏腻的湿润,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然后,是兜头一棒。

至此,这世间,再无牵绊。

“你是个懦夫!”

“你骗我!”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宝珠啊!”

宝珠蓦地抬头,直视着眼前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庞,剑眉斜飞棱角分明,高昂挺阔的眼眸依旧精光飒立,她甚至能看到那被遮掩在虬髯下翩然峭立的唇角,他至死不曾阖上双目,也如同往日里他笑着跑向他热烈缱绻的那个身影一样,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一个如珠如宝的女儿。

可惜,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回应她了。

“你个莽子!傻子!憨货!”

“你为什么不跑?为什么不跑?”

“你以为你死了就算是战死沙场忠君爱国了吗?”

“我呸!”

“你这校尉当得多威风啊,成了人家的垫脚石全了旁人的青云路,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一头热血的往上撞。”

“就你是个傻子啊!”

“就*妈的你不要命,就你活该死啊!”

宝珠嘶吼怒骂,脸上的狰狞异常分明,她推搡着尖叫着崩溃着,歇斯底里的发泄着那团冲涌在身体里的滔天怒火,可最终,只剩下了眼底的一泓冷凝。

“你用死节全了旁人的大义。”

“我,偏偏,不叫你如意!”

高高扬起的手掌重重地坠下,刘玉虎手中的砍马刀瞬间被抽离,宝珠终是阖上那双眼,她无法再看,也不敢观摩,一触及那个目光,她的脑海就在不断浮现往日那一幕幕的不欢而散。

她就不该纵容他,一次次地奔向沙场,她甚至不该执拗的相信,他在战场上真如他口中那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而已,就是铜墙铁壁也照样会被烈火焚烧殆尽。

“刘玉虎。”

“你带我来到人世,我送你归去尘夕。”

“一饮一啄,不亏不欠。”

宝珠说完,将刘玉虎魁梧的身躯用布条束缚在背膀上,人已经僵直无法弯曲,她只能死死的拖着身后的人形踱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泰山压顶,重得让人无法喘息。

步履蹒跚,举步维艰,人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而身后跟着的狼群却俨然有序亦步亦趋。

最后。

宝珠将刘玉虎跟阿姆贵子他爹娘连同那厢院落一起焚烧,临到点火前,她上前斩落那双宽厚大掌上的一节指骨,而后,是冲天的漫天火光。

她就站在那火光前看着烈火熊熊,浸染了桐油的火光燃得分外妖娆,像是点红了半边天一样,就连天际的阴霾和雨势都一并被驱散开去。

烈火足足烧了一夜,烧到天光明亮,烧到雨水尽涸,烧到城中的火焰连连熄灭。

宝珠焚烧过的尸骨都收敛在一起,直接套了个塔链的兜头紧紧的缠绕在背上,最后,再瞧了一眼这个一片灰烬的院落,无数身影似流水般散去。

边城被屠,除了百姓与大半兵卒的尸身外,她并没有看到边城守将和他那帐下亲卫的尸首,人数对不上,人也对不上,她向来记忆卓绝,只要是见过的脸就不会忘记,而眼前的这一幕幕是在无比清晰的告诉她。

有人,弃城而逃。

这个人,就是一城守将,汪冒。

而刘玉虎他们,应当是正好回城赶上了胡虏破城,死守而卒。

以她对刘玉虎的了解,他不可能会无所察觉,可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依旧守城而亡,除非……。

想到这里,宝珠心痛难忍,几乎一个不稳要从狼背上坠落下来。

守将遁逃,弃城败走,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以汪冒一人之力,他不敢。

可不敢却还要这么做,除非是有人授意,这个人,绝对所谋甚大,甚至位高权重。

边城是殷朝抵御外敌的边防要塞,过了边城就是四郡十三州,南是㐐山郡,北是和丰郡,东是齐豫郡,西是宸申郡,这四郡之间呈圆之势将王都雍州包裹其中,而其他十三州是分裂之势朝其余四郡蔓延,其中,距离边城最近的便是禹州和滁州,两州之间并排而立,所距也不过百里,要是一城沦陷,另一城也不过时间而已。

边城的动荡四郡肯定还未得到消息,而那个遁逃的守将汪冒也必定不会让这个消息此时传回王都,这个消息,不仅仅只是个烫手山芋这么简单,这可是个要人命的东西。

或者说,汪冒背后的人,究竟想要谁的命?

他是跟胡虏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说,是想借着胡虏将这滩水搅得更浑,想要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不对,不对。

想到这里,宝珠的头痛得更狠,边城的发展确实相对滞后,可在那些南来北往的走商嘴里,各种信息的丰富程度可以媲美那些精彩绝伦的禁忌话本,至于是真是假,得自己辨别。

边城,是乱起。

而这乱象,也许,是想改朝换代。

内忧外患,城门失火,这才是一朝风云变的好时机。

区区边城,确实是一个好引子。

一个挑起争端的引子。

不得不说,宝珠的慧妖妙到令人窒息,走一步看三步,她甚至不禁怀疑,胡虏早不屠城晚不屠城,偏偏赶到刘玉虎等人回城时再来,是看好时机挑起争端,还是说这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所以,这是一早就定好了她爹必死的结局了,是吗?

那些胡虏,不是匆忙来到边城的,他们是埋伏已久,就等着鱼咬钩而已。

那么,这代表着,刘玉虎他不可能有机会逃出来。

而他自己,是否有猜到这其中的曲折呢?

宝珠无声默语,她甚至想更过分一些,放声大笑出来,潜藏在心里那头扭曲而又张狂的魔鬼彻底的被释放出来,她不停地揪着头发,一缕一簇沾染的血色的发丝从指尖飘落,头皮绷得发痛不敢触摸,可就算揪光所有的头发她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慰藉自己的理由。

可悲刘玉虎那一腔热血铮铮铁骨,全都是喂了那些杂碎野狗。

可他就是死,也合该死在光明磊落的沙场浴血中,而不是死在那权利倾轧阴谋诡计的谋算中。

不是不想选,是从来就没得选。

活路都不留,哪里还会管生死。

一声声地嘶鸣破空而起,逡巡的狼群奋然突起跑得更加迅捷,乌泱泱的狼群激起无数黄沙,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接踵而至。

像是哀鸣,像是怒吼,像是泣涕。

宝珠在漫天的黄沙里不断地冲击前进,僵直的身体像被利器穿透一般,风声沙石轻易的就没过身躯,可那种缥缈空虚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被填满,她看到尸山血海的深红,看到残肢断骸的黑囿,看到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涌来。

最终,她沉寂的归于一片荒芜。

…………

冰凉的水意窸窸窣窣的浸染在唇角,脸颊上是火辣辣的撕裂感,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僵硬以及无比的炙热的温暖,熹微的火光撩动着无边的黑暗,栖息在火堆旁的身影俨然排列在一起,三三两两站卧坐躺,就那样连绵不断闯入眸中。

“宝珠,别怕。”

“宝珠,你醒醒。”

“宝珠,你不要死。”

“求求你……。”

“求求你……。”

少年郎蜜色的下颌裹满可泥沙,皲裂的嘴唇浮起一圈圈卷曲的干皮,流淌的水光无声无息的坠落,那躲藏在肌肤下的青筋一根根的绷起,然后全部充盈到眼眶里,麻木的目光似蛛网般天罗密布的攥红,口中的呢喃依旧低声不断。

少年郎惊惧惶恐惴惴不安,就像是被捻落泥泞的雏鸟一般,只能飞扑着用自己还不甚丰满的羽翼企图抵抗着世间,可惜,不过蜉蝣撼树而已。

“我,……不是……叫你不要哭了。”

像破锣一样的声音落入耳畔时,最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是无法抑制的惊慌欢喜。

“宝……珠。”

“我……没哭。”

贵子惶惶然的用手抹脸,慌忙间泥沙钻了眼,只能半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托抱着怀里滚烫的身影,无从把控力道,却又令人心底柔软得像卧了糖一样甜。

宝珠无可奈何,想伸手却半天没有动作,身体硬邦邦的,只有手指能轻微的动一动。

“宝珠,是不是哪里疼?”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一会儿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贵子的手轻轻地揉动着宝珠已经微僵的身躯,手下的肌肉筋骨像是灌了铁一般,随手一摸都是凸起的形状,可惜,他所识所学太过浅薄,根本无从知晓这是何种症状。

他只知道,他在看到被狼群叼来的宝珠时,平生第一次毫无章法的直接冲击了上去,就是那样的头脑一热,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他是懦弱。

他是害怕。

他就是个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可他的心底,也有死也必须要捍卫的东西。

就像他阿爹那样,一生戎马,戍守边城。

“宝……珠,宝珠。”

“我在。”

“宝珠……。”

“我在。”

…………

一声声呼唤伴随着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回答,他们俱是从那场战火里挣扎出来的遗孀,失了至亲至爱,从此以后,不过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的而已。

可今日种种,每每想起,都如跗骨之蛆痛入骨髓。

她要饮热血斩恶鬼,方能平心头之恨。

“贵子,我再你一句,你还要跟着我吗?”

“要!”

“要!”

“我要!”

宝珠的眸子似琉璃淬火熊熊燃烧,贵子沉迷在这一双眼眸里无法自拔,这团火像是也在他的心头燃烧一样,直到面目全非也不想抽离。

他听到自己破碎的嗓音在耳边打旋,他也看到了阿娘口中那张美玉无瑕的珠光,浓烈灿烂到了极致。

他知道,他与阿爹一样,甘愿以命相付。

从很多年前起就是这样。

“好,那咱们就去干票大的。”

“我们就在那万军之中手刃仇敌,可好?”

“怕不怕?”

“怕个,锤子!”

宝珠语气高昂,贵子兴致勃勃,甚至卸去了文人的文雅竟也暴了粗语,两个半大的少年少女你一言我一语,仿若是已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意气风发。

这种滑稽的景象,凭谁来看,都会觉得这只是小儿家的笑谈之语。

毕竟,势单力薄的两人要从万人之中取一人首级,谈何容易?

确实不容易。

但这世间事不是凭着容易与否去榷定的。

宝珠与刘玉虎的情分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不是一句人死如灯灭就能了却的,十二年的陪伴,朝朝暮暮春去秋来,早就在她的心里扎了根。

如今,有人拔了她依附的根躯,那自然是不死不休。

以卵击石也好。

蜉蝣撼树也好。

她就算日日思量未雨绸缪不还是棋错一招满盘皆输吗?那既然如此,何必多思多量,反正,就一条命而已。

她这条命,本就是喂大的,就是还了回去,也不会后悔。

想到这里,宝珠慢慢地从贵子怀中爬起,沉甸甸的砍马刀被握在手中,掌心里光滑圆润手柄已经掉漆,点点幽光上附着着暗茫,是血液腥浓的味道。

她曾无数次从刘玉虎手中接过这把砍马刀,然后又无数次交了回去。

可从今日开始,这把刀是她的了。

谁也别想从她手中抢走。

“贵子,拿着!”

宝珠从狼王的背侧取下了另一把长刀交到贵子手中,刀身上全是暗黑的血渍,一层层糊满了整个刀身。

“杀过鸡吗?”

贵子一脸愕然的看向宝珠,而宝珠看这神色就明白过来了。

确实,贵子是那种被养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杀鸡杀鱼,这等子琐碎活计可不是被期望着未来当大官的人干的。

“听着,宰鸡就跟杀人一样。”

“手要稳心要狠。”

“你见过你阿娘宰杀牲畜的,一刀一刀又一刀,砍死就齐活儿。”

“不准退不准避。”

“谁敢还击直接就地斩杀!”

贵子看着宝珠被火光撩动得熠熠生辉的脸庞,那张如宝珠光彩的面容上尽是疯狂和杀戮,从前还有人能桎梏她的力量,让她甘愿俯首帖耳,可从今往后,她只会握紧手中的刀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不惧,他亦不能惧。

贵子上前半跪屈膝,低着头郑重的接过了宝珠手中的长刀,他的手与眼前这双被风沙磋磨得满是老茧的手比起来多是稚嫩和柔软,他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编织的温室里,看过风霜雪雨,也晓得生息维艰,但旁观与亲身经历是完全不同的,他只识得经书典籍中花团锦簇富贵如花,盲从的品鉴文人风骨风雪霸刀,他一直都活在臆想中的安稳岁月里,以至于世事变迁洪荒侵袭而来时,他毫无一点反击之力。

他突然明白过来,文人的笔,是安平盛世里才能妙语生花。

而乱世,要么枭雄,要么枭首。

“贵子。”

“你爹跟着我爹,你跟着我。”

“只要我刘宝珠活一日。”

“我必永不弃你!”

荒原的夜是一如既往的幽深落寞,漆黑的天幕只能模糊的看到几颗星子,时而跳出,时而隐没,孤月散了光辉悄悄地随黑云涌动,随着黑云一起跳跃起伏的还有一列列矫猛孤决的身影。

匍匐在狼背上的儿郎和少女在黑夜中潜伏冲涌,他们与夜色交合,踏飒星光而过。

贵子的方位要被挤在狼群中间,而宝珠正攀在狼王身上挥刀向前,这个身影,至此烙印在心底。

他们日夜不歇赶往滁州,滁州跟禹州相邻,只是一方占据山险之势,而另一方处于平缓之地。

宝珠说,汪冒一行人一定会先去滁州。

贵子不懂,单看地势滁州比之禹州就要险峻得多,若真是要趁乱而起,难道禹州不比滁州更好吗?

宝珠当然可以猜到贵子的想法,不过,她不想解释过多,贵子未经世事,有时候知道得越多脑子就会越乱,乱了是做不好事的。

滁州地势险峻,看上去好像确实是利大于弊,但其实不尽然,若是她要挑起争乱,必然会取险中之险,只有这样,才能叫人忌惮以及恐惧。

滁州占尽地势险峻之塞,向来易守难攻,可要是破了这要塞,一路东去,跨过京州陵州,便能抵达㐐山郡,而㐐山郡是距离王都雍州最近的城池。

到时候,哪怕其他三郡联手,也是鞭长莫及!

至于禹州,地势平缓毫无作战优势,她虽不知城中守军数量几何,但以胡虏如今倾巢而出的兵力,必然是不堪一击。

想到这里,宝珠脑中不由得划过那双鹰隼一般的双眸,这个人给宝珠的感觉很危险,光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忌惮的人物,在胡虏军中的地位一定举足轻重。

或许,不,是一定。

他一定跟刘玉虎交过手。

宝珠非常清楚了解他爹的天生神力,再加上本身常年浴血沙场所带来的经验,一旦出手必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招,在那种境遇下,能活下来的人就说明他更加的技高一筹。

她检查过刘玉虎的伤口,除去那些皮开肉绽的外伤,他的腑脏肋骨全部都被内力碾压而碎,他就算逃出生天,也不可能活下来。

那一击的力量,恐怖到令人全身发麻。

所以,是他给了刘玉虎最致命的一击。

那个人,很强!

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毫无胜算。

但宝珠生来就是一副遇强则强的性格,她现在杀不了这人,不代表以后也杀不了,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一人杀不了那就一百人,一百人不行那就一万人十万人,总有一日,她一定会踏平胡虏。

届时,她会用比之更残忍千倍百倍的手段送他入地狱。

她不着急,孤狼向来都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一旦出击,必然至死方休。

就在这时,前方昏暗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刀剑碰撞的铿锵声,血液刺鼻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中,随之而来的是哭声吼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宝珠眸色一变,伸手一扬,整个队伍瞬间静默下来。

“贵子。”

“宝珠。”

贵子所在的孤狼穿过狼群来到宝珠身侧,两人目光一对视,贵子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去前方看看,你就在这里等着。”

宝珠说完,曲身召引狼群,刹那间,无数身影飞掠而出,剩下的则是围守在贵子身旁,少年郎身上的长襟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上黏腻得紧,手中的长刀也被捁得肉疼,可纵使如此,他也丝毫不敢轻易动弹。

他深知自己的斤两,无法成为得力的助手,反而只是一个浑身充满的弱点的靶子。

他帮不上忙,但不能拖后腿。

就在贵子神思恍惚的时候,宝珠已经翻越到了前方的沙丘之上,打眼望去,身影魁梧的胡虏与浑身是伤的兵卒缠斗在一起,甲胄破裂血肉横飞,看不清的面容夹杂着片片幽光,人人奋力搏杀却还是抵挡胡虏的威猛强悍,妇孺被包裹在中间,外侧的兵卒已经快要被屠杀殆尽。

原来,活口在这里。

看到这一幕,宝珠莫名地想要发笑,她甚至想曲身回去,就当从未见到过。

那一张张的眉眼神情从陌生到熟悉,她几乎本能的从脑海里浮现出这些人的身影。

他们,凭什么可以活下来呢?

就因为,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那些掩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戾气勾起,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晰记得每一句话每一副嘴脸,厌恶,谩骂,讥讽,嘲笑,像是看瘟疫一样的眼神,人前笑脸相迎,人后尖锐刻薄,他们变本加厉的掠夺着,像倒苦水似的诉说着她是一个多么令人发指的“怪物”。

其实,她这个异类从来没有真正的融入到人世里。

人人瞧她是怪物异类,刘玉虎试图将她教化驯善,人世有约定俗成的规则,而在规则之外,将是滔天的恶意和抹杀。

刘玉虎有一颗赤子之心,可她没有,她的骨子里始终都是冷血弑杀的。

多年的养育并没有将她感化巡善,反而学会了虚与委蛇和阴私筹谋。

这些人,本就该死。

“宝珠,宝珠,你做啥要把黄二的胳膊打断?”

因为,他骂我是杂种。

“宝珠,你是不是又跟平安他媳妇儿动手了?”

因为,是她先动手打的我。

“宝珠,你为什么又咬人?”

“宝珠,你怎么又动手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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