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棋子20(2 / 2)

贵公子道:“让我付账?还要赔罪?这是哪儿冒出来一个青天大老爷呀?”

驿站的小驿吏挡在二人面前,朝那布衣人解释道:“大人…这位……”

贵公子怒道:“我们说话谁许你插嘴?掌嘴!”

“不许打!”那布衣人冷冷道,“驿吏不曾触犯律令,你无权动用私刑!”

贵公子冷笑道:“你到底谁呀?”

布衣人推开驿吏,道:“我是本县县令。”

“你就是新来的县令?”贵公子哈哈大笑,“芝麻大的官也敢找老子的麻烦?告诉你,老子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白小君皱起眉,问道:“这是什么人?”

那少女也围观了许久,便道:“少侠是外地人吧?”见白小君点点头,才答道:“这就难怪你不认得他。他是少将军的堂弟。”

白小君恍然大悟,听楼下那县令又道:“无论你是何方神圣,今日都要付钱、赔罪。”

贵公子揪住县令的衣襟,怒道:“你仗谁的势啊?”

那县令面色不改,淡淡道:“我是当今圣上亲简知县,是朝廷委任的父母官,若说仗势,我仗的是朝廷的势,是朝廷法度。”

贵公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腰都弯了:“我说你他妈是真傻还是装的?”

“要办我是吧?老子今天先办了你!”

话音落下,寒光一闪,一名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忽地拔出了手中之刀。

白小君心头一惊,她认出了那个人——关东神刀,十年前打遍关东无敌手的绝顶高手——鞍云帮曾经的盟友和座上宾。

忽然,又是两道寒光。

竟有两个持剑的少年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一刀两剑,僵持不下。

“收刀。”贵公子忽然道。

刀已入鞘。

剑也入鞘。

那两名少年看也不看那‘关东神刀’一眼,只朝那县令拱手道:“大人虽不在江湖行走,却是侠肝义胆,铁骨铮铮,在下等钦佩之至。”

那县令也抱拳称谢。

贵公子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在美婢的服侍下坐下来:“你们又是哪门哪派的狂徒?报上名来!”

“铁剑门青锋。”

“铁剑门银鞘。”

“好,好……”贵公子微笑道,“敢对我拔剑是吧?我告诉你们,就是你们大师兄方拓,他也不敢对我拔剑!”

青锋笑道:“阁下说笑了。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倘若我师兄不曾对阁下拔剑,想必也是看在令兄面上,阁下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贵公子松开了搂抱美婢的手,缓缓站起,走到青锋面前,冷冷道:“有种就刺我一剑!”

青锋的面色变了变。

“来呀!”贵公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哈哈哈哈……误会误会!”

一阵充满着和气的笑声蓦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沉默。

白小君瞪大眼睛——走进来的这个人她认得,竟然是李怀轩身边的管家李忠。

“请诸位都稍安勿躁,给老夫一个薄面吧。”李忠不疾不徐地走进,朝众人行了一个抱拳礼。

那本来趾高气昂的贵公子,仿佛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学堂里的乖孩子,连站立的姿态也变得规规矩矩,笑着问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忠笑眯眯地朝他欠了欠身,道:“公子听闻您回来了,特意叫老奴来接一接。”说罢才向那县令和那两名铁剑门弟子抱拳道:“赵大人,两位少侠,在下是少将军府的管家李忠。”

他笑了笑,朗声道:“所谓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又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诸位不妨先消消火气,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对着进士出身的县令便说圣人话,对着铁剑门便说江湖话。白小君心下暗道:这管家果真很懂得说话的艺术。

那赵大人仿佛也很尊敬他,点点头,寻个椅子坐下来,不再吭声。

“谈就不必了,老先生,我们告辞了。”那两名少年见状,抱拳离去。

“请。”

李忠环视了大堂内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那贵公子刚刚开封不久的一坛女儿红之上。

他走过去,拿起酒坛嗅了嗅,感叹道:“好酒!”

“这样好的酒,至少值五十两银子。算上我们家小公子在西偏房里那一桌菜肴,一共就算是八十两吧。”他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驿吏的手里,“我家小公子并非朝廷中人,本不该在此饮馔,今日不胜酒力,一时糊涂,还请恕罪。”

堂堂权门贵胄的总管,竟谦恭至此。驿吏诺诺称是,收下银票就告退了。

“对了,有句话,老奴今日一定要告知小公子。”李忠走到那贵公子面前,微笑道:“这位赵大人是一方百姓的青天,到任后拔葵去织,宵衣旰食,为西北穷乡安民治祸,公子一向非常欣赏。公子还说,像这样的青天,倘若有人想要对他不利的话,公子势必要代赵大人以十倍奉还。”

“公子的意思,小公子想必明白了?”

那贵公子的面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偏偏发作不得,终于冷哼一声,带着随侍的人等出去了。

“这酒,我们家小公子大约是不会喝了,那就容我借花献佛吧。”李忠在赵县令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招呼人取了两只酒杯,将手中酒倾了两杯,道:“赵大人,今夜之事万望海涵。”

赵县令立即起身护杯:“李总管客气了。”

他说着,长叹一声:“下官……下官只怕不日就要被难,只怕没几个月好活了。”

“赵大人何出此言?”

“不瞒总管,下官前些日子开罪上司极深,他们势必不会放过下官。”

李忠点点头,又道:“赵大人既然早知如此,何必还要开罪他们?”

那赵县令将酒一饮而尽,起身顿足道:“百姓冤情深重,惨不忍睹,我明知其中内情,若视而不见,岂非上负皇恩,下愧苍生…”

李忠忽地了然一笑:“原来赵大人说的是那些冤案啊,那您大可不必担忧了。”

“为何?”赵县令奇道。

李忠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因为大人上劾坚请重审的那些冤案,都已办了。”

“办了?”赵县令震惊之下霍然拍案道,“那些首恶嫌犯俱是知州、同知、知府一类要员。”

“办的正是那些要员。”李忠哈哈一笑,“赵大人身居乡县,公务繁忙,难免消息不畅,没有听说各省巡抚查办这些罪员之事。”说着便将那些案情捡要紧的娓娓道来。

这些案情白小君早在少将军府听宋老板说起过,借官场内斗渔翁取利而已,此刻听李忠将这些案子说得这么正气凛然,渲染得如同是为了替天行道一般,不由暗自冷笑。

说完了案情,赵县令已听得呆住。

李忠不慌不忙,又斟一杯,“赵大人不必惊讶,我家公子虽久在行伍,但对地方政事也不至于昏然不察。那些冤案一经大人抗诉,他便已知晓,立刻会同三省巡抚重审定罪了。”

说罢,刻意提高了几分声音,又道:“公子已经代大人上表请功,大人非但不必担忧遭人夺职报复,还该等着升官才是。”

赵县令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又是抚胸又是顿足又是长叹,已经泪盈眼眶:“少将军此恩叫下官如何……”

“赵大人又错了。”李忠道,“公子是为国保贤,并无私心。若非赵大人心怀黎庶,刚直不阿,我们公子是万万不会如此待您的。”

那赵县令听了,不禁更是热血沸腾,仰天大笑:“有少将军护佑一方,真乃苍生之幸!”

余下的寒暄客套白小君没有再听,无非是李忠代替李怀轩进一步收买人心而已。

那李怀轩果真是好手段,使这般刚直不阿的清官就这样做了他的一把刀。

想起那赵县令感恩涕零、壮怀激烈的样子,她又忽然觉得很可悲。

县令可悲,百姓可悲,良善之人可悲。

为什么这些玩弄权术、阴狠歹毒、假冒伪善之人可以在朝廷里、江湖上大行其道?而可怜的无辜的人们却要为人棋子,为人牛马,受人摆布、受人欺凌?

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她决定不走了。

她决定回去看看,看看像他们这样的人到底要做出什么样的事。

翌日分别的时候,她对那少女道:“你去吧,我回长安城去。”

那少女听了,不禁一怔,颤颤巍巍道:“你难道不怕……”

怕?

白小君抬眼望向城郊黄土草地之上高悬的冷而红的朝阳。

朝阳仿佛也在看着她,仿佛也在问她:眼前有这么一条阳光大道你不走,为什么要转身回到阴谋险恶里去?你希望死在阴沟里么?

她未必会死在阴沟里,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死在阴沟里。

那些人会非常无辜、无助,因为这个世道不帮他们。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去帮他们?

自古以来,有人敢以一己之力搏杀暴君、有人敢在千军万马之前视死如归、有人击杀大将窃符救国,有人险死还生仍擎义旗浴血搏杀渴望结束乱世。

和这些人比起来,她面对的这些算得了什么?

她望着那少女,断然道:“李怀轩如何?楚留香又如何?我一个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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