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棋子20(1 / 2)

白小君不愿再留在少将军府,因为每多留一刻,欢萍的死状就会在眼前浮现。

幸好她已不再是奴婢,不必再当值,她可以自由地出府,找一家热闹的酒楼,把自己埋进人声喧嚣中去,好能够甩掉脑海中的画面。

于是她坐在了长安城最繁华最喧闹的酒楼大厅里,大手大脚地花着银子,很快身边就聚集了一大桌子各怀鬼胎、逢迎讨好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很会说话,会说很好听的话,虽然不能让她多么愉快,但至少可以让她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

可惜,这种不那么愉快的愉快还是被人打断了。

一伙穿着花花绿绿的名贵绸缎的大汉,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提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在追逐一个衣发不整、连鞋都已跑掉了的少女。

少女逃进了人群,钻到了客人的桌子底下,他们便闯进来,一个个地掀翻桌子。

那些体面派头的客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对此表现出半分不满。

愉快的喧闹声转瞬之间就变成鸡飞狗跳的混乱声。

“他们是谁?”她问。

当然有人回答她——那个最渴望讨好她的小混混低声道:“他们是宋老板的人,是帮他放高利贷的。”

话音落下,那个仓皇失措的、流浪猫一般的少女,像猫一样轻轻地钻进了白小君的桌子底下。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扣住了桌板。

桌子并没有被掀翻,因为这只大手的主人已经被扣住了命门。

混乱的酒楼忽然间死一样的安静。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白小君打破静寂,微笑道。

“什么话?”为首的大汉说话时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又和气。

白小君一字字道:“横人的结局只能是横死。”

她松开了手。

一伙大汉想要一拥而上,于是她站了起来——痛痛快快打一架或许也是丢掉烦恼的好方法。

可是她一站起来,那伙大汉忽然间全都丢掉了兵器。

丢掉兵器之后,他们又全部都跪下来,像孙子一样叩首谢罪。

因为他们看见了牌子。

挂在白小君腰间的,象征着少将军的牌子。

白小君此刻才明白,方才聚在她桌前百般讨好的一大群人为什么会聚过来,又为什么在这伙来者不善的人接近时稳如泰山般一个也没有逃走。

不是因为她大手大脚地花钱,而是因为这块牌子。

少将军府的一切又缠绕进她的思维里,李怀轩和欢萍的模样又在眼前浮现。

于是她再次离开,又回到了大街上去。

她走着走着,走到了一片小竹林里,脑海里的喧嚷声渐渐小了,才忽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那个流浪猫一样的少女正在跟着她。

因为眼下只有跟着她,才是最安全的。

白小君忽然站定,转过身,看着她,淡淡道:“你欠宋老板多少钱?”

她已打定主意,替这只小流浪猫还钱,然后打发她走,毕竟李怀轩赐给她的金银珠玉多得她想要赶快挥霍光都不容易。

谁知这少女竟然恨恨道:“我一分钱都没有欠他!追高利贷只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伎俩罢了,他们只是想杀了我而已!”

白小君疑惑道:“你和他有仇?”

少女摇摇头,忽然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失声:“我的仇人若只是他就好了……就好了……”

白小君也起了兴趣,也蹲下来:“你的仇人比他更厉害?”

少女点点头。

白小君试探道:“是少将军?”

少女一怔,苦笑道:“倘若是少将军想要杀我,我早就死了……”

她说得不错。于是白小君更加好奇:“那么你的仇人到底是谁?”

少女忽然跪下来,朝白小君拜了一拜,道:“今日多蒙少侠相救,我绝不能恩将仇报,将恩人牵连进来……”

白小君道:“我没有救你,你也用不着惦记什么恩情,我只是讨厌他们来找我的麻烦罢了。”

那少女垂下头,少顷,仍然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今日就逃出长安,生死有命……”

白小君哼了一声,道:“你只管说来,我倒要看看是多大的人物!你说,你不说就休想走!”

少女抬起脸,怔怔地看了看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终于道:“是楚留香!是盗帅楚留香!少侠你惹得起么?”说罢又失声痛哭。

白小君僵在了当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她的样子就像被‘楚留香’这个名字吓住了,少女苦笑道:“所以,少侠帮不了我。”

谁知白小君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狠狠握住,瞪着她,一字字道:“楚留香和你有什么仇?”

少女痛得大叫,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白小君知道这样问不出话,只好松开了手,把她扶了起来,然后到附近买了一双新鞋子给她穿上。

少女终于平复了心情,准备向白小君娓娓道来。

谁知她说的第一句话,就又像一道雷劈中了白小君。

她说:“我曾经是他的徒弟。”

白小君心头一惊,却不动声色道:“据说,他从不收徒弟。”

少女摇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

她面上露出一种愁苦而麻木的表情:“我的命苦……我从小孤苦伶仃,唯一的亲人早早就走了,我…我为了一点温柔和善待就愿意付出我的心,这种心情你明白么?”

同是自小孤苦伶仃混迹市井的孤儿,白小君自然明白得很,点了点头。

少女仰起了脸,似乎在回忆:“你若是没有见过楚留香,一定想不到他看起来有多么迷人……他长得像神仙一样,他…他整个人都像神仙一样!”

这话简直就是白小君曾经想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少女继续道:“他说他要教我武功,不从我这里收取任何代价,只是欣赏我,为了侠义而已……少侠,若是换做是你,那神仙一样的人,对你那么好,不侵犯你、不奴役你,对你关怀备至,甚至教你武功,连代价也不收取…你……你会不会对他死心塌地?会不会随时随地愿意为他付出?为他冒险?”

“会……”白小君忍不住道。她岂非正在做这样的事?

“后来,他让我为他去做事了,而且不是他要的,是我自己抢着要去的,因为我想报答他。”少女沉沦的目光忽然转变为愤恨,“都怪我太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我去替他办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他和那个姓宋的混蛋在密谋一些事情。我那时居然还没有怀疑他,只是奇怪,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和姓宋的是朋友?”

这也正是白小君所怀疑的。

“后来我才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楚留香非但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子,他简直就是个伪君子!”少女恨声道,“我终于发现,他手上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都是飘零江湖的孤女,都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徒弟,都愿意随时随地为他付出一切!”

“他根本太了解这些孤女的心理了,我们就这样做了他的一颗棋子。甚至有的人……对他心怀爱慕,还被他……”她说着又流下泪来,“他总是找理由和我们分开行事,是因为他要面对不同的棋子,他和一个棋子联络时不可以让别的棋子知道,否则就会穿帮!”

她说着,又哭又笑:“你以为楚留香在江湖上为什么会创造那么多传奇?哈哈哈,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有那么好的运气?难道他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他的传奇根本都是靠这些棋子的牺牲堆出来的!据我所知,她们很多都已经成为了弃子,生死不明……下一个就会是我了!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白小君全身的血液都已发冷。

她们的经历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得让她绝望。

这少女所说的一切都如此合理,她简直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去推翻她的话。

相反的,她的确一直都不敢相信楚留香对她的好,此刻美梦终于彻底破灭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她忽然变得很混乱,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付出和期待都像个残酷的笑话。

她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他接近李怀轩。

在这一瞬之间,她仿佛忽然能够理解欢萍。

但她不是欢萍,她绝不会自尽。

可是,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应该赶快逃离这一切?逃离楚留香,逃离李怀轩?

可是她能去哪儿呢?

白小君忍不住想哭,想要大醉一场。

她上一次这样子时,是因为流亡时看见了一条狗,觉得自己好像它。

“我送你逃出长安。”她握住少女的手,断然道。

她们赶了一天的路,白小君凭着她的牌子,带少女住到了城郊的一家官府驿站里。

官府驿站比寻常客栈更能阻止江湖中人来此闹事杀人。

驿站不大,只有主楼和几间偏房。主楼是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二楼中空,只有外围的一圈房间和房门前一圈窄窄的走廊,站在走廊,可以俯视一楼的大堂。

她们入住时已经入夜了,住在二楼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

正待睡觉,她们却忽然听见了大堂里喧嚷的声音。

少女担心是追杀她的人来了,瑟缩着想要跳窗逃走。白小君拉住了她,要她稍安勿躁,走到门口,隔着门缝俯视着大堂的情景。

大堂里,一个衣着雍容华贵、还搂着两名美婢的贵公子模样的人,正把手支在耳边,作扩音状:“我没听错吧?”

他对面站着一个布衣长袍的中年男人,像棵树一样笔直地肃立着,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冷峻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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