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难辨忠奸(2 / 2)

闲扯两句后,胡健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问钟满:“宣东使莫怪,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谨慎些。方才罗费来找大人所为何事?”

“不过是问问近日起居饮食,片刻便告辞了。”钟满不露声色地答道。

“大人以为此人如何?”

“都僚有话但说无妨。”

“不瞒大人,下官祖传一术,乃相面之法……”

“你会相面?”钟满不禁失笑。

“正是。”胡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观罗费此人,初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然细观则鼻直却无肉,嘴阔却唇薄,双耳及肩,实乃大奸似忠之人也。”

钟满看看胡健的三角眼和塌鼻梁,再想想罗费那张国字脸,怎么都觉得胡健才像奸佞之徒,不以为然地说道:“相面之学渊源流传,自有其精妙之处。然相貌受之于父母,系先天所定,后天之学识、经历、交友皆可成就人之品格节操。且大夏幅员万里,子民何止以百万计,不同地域之人长相又异,若仅以相法断人,难免管中窥豹。”

胡健毫不在意,道:“大人所言甚是。后天之际遇确可影响人之品格节操,而后天之际遇亦可改变人之容貌。如一人养尊处优,为人豪爽,笑口常开,则额头平坦,眉宇舒展,下颌宽阔。但如若此人实则暗地里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必夜难入寐,邪气客于肝胆,阴阳不和,人则面黑鼻瘦,舌黄唇干,双目聚光不能长久,眼神偶有闪烁。故从面相上确可断得人之秉性及大致际遇。下官不才,祖上手艺只学到些皮毛,让大人见笑了!”

没想到胡健竟说出一番道理,钟满倒来了兴趣,船上久坐无事,便顺口问道:“胡兄可为我相面否?”

胡健也不推辞,告了声罪,仔细打量起钟满的面容。

钟满在大夏国都靖安时也在街边找人看过相,略了解些那所谓“麻衣神相”的话术把戏,但与市井间的相师边看边旁敲侧击不同,胡健是只看不问,一双三角眼阴沉沉地在钟满脸上扫来扫去,只看得钟满心里发毛。

细细打量完,略作沉吟,胡健开口道:“大人故国琉璃,与我夏人面容虽大致相仿,但因语言习俗不同,或仍存些许差别,下官斗胆胡言两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得到钟满首肯后,这才说道:“大人自幼家境贫寒,但志存高远,心性坚韧,又体恤家中年幼手足,或是因此才远渡重洋来到我朝。”

钟满哑然失笑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密事,场面上的话不讲也罢,此间无外人,胡兄不必多虑,请说点常人不知晓的。”

胡健不慌不忙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续道:“大人家中有一弟一妹,弟稍长,但双亲不全,由令堂抚养长大,六七岁时曾失足落水,从此对水产生惧意,故虽生长在渔村,却在随团遣夏前从未出过海。十一年前,大人在赴我朝的海路上曾害过一场大病,几近丧命,幸有贵人相助才得渡此劫。看来大人命中与水犯冲,此番出海又遇一劫。”

胡健还未说完,钟满就已目瞪口呆。六岁落水这件事,自己在大夏从未与人提起,就连家乡许多邻居都不知此事。他是如何知道?

见到钟满惊异的表情,胡健自知言中,便适时收住了话头,不再开口。

半晌,钟满叹道:“相面之学果然高深莫测,不想胡兄竟精通此道,真是失敬了!”

胡健忙谦逊道:“下官不过是粗通些皮毛而已,侥幸说中些旧事,大人过誉了!”脸上却隐有得色。

“未请教令尊?”钟满知相师中门派众多,其中名头最盛的是麻衣一派,但与胡健方才所用的相面之法大相径庭,故旁敲侧击地问道。

胡健明白钟满心思,回道:“家父胡荻,乃靖安卫城青津县县令。”顿了顿又道:“下官祖传相法所属门派名为九转,与旁的门派不同,我派不开山收徒,只一脉单传,虽也入世,却严禁以相法谋生。下官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到我却从小只爱舞刀弄棍,若不是我那兄长早夭,家父也断不会将此法传授与我。”

钟满心道原来如此,照此推来九转相法传人同时在世难超三人,难怪从未在书中见过关于此门派的记载。

“大人万不可轻信罗费此人。”胡健兜兜转转把话又绕了回来,“此人除面相可疑外,我观其言行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光明磊落,定有不可告人之密,对众人有所隐瞒!”

钟满心道那还用你说,你进门之前我便知晓了,我这房里也有不可告人之密你可知晓?嘴上道:“人无完人,有些难入他人之耳的隐私也在情理之中。你我皆不擅操舟,现众人同乘一船,万不可因猜忌而生了嫌隙。”又心生好奇,问:“胡兄数日来未曾找机会为罗费相上一面,以解心中疑虑?”

胡健怪嘴一咧,“惭愧!只怪下官学艺不精,须得在近处细细观察他人容貌,又不可说话分神,如此一盏茶工夫方能断出个大概。且本派门规有言,须得他人亲口应承方能为其相面,下官之前暗自揣摩那罗费面相,已属违规。”

钟满心想如此便好,嘴上只叹可惜。

反是胡健劝道:“好在我方才观大人面相,知大人运势正旺,此番海上一劫该是有惊无险,下官紧随大人左右,应也能沾些光。”

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

待胡健离去,钟满独坐榻上细细将罗、胡二人前后之言行回忆了一番。虽已亲身领教胡健观人相面之法,却始终难以相信那日曾在桅杆落海之际救下自己一命的罗费是奸人。反倒是经过今日的交谈,自己对胡健的印象有所改观:此人善于观察,心思缜密,不似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一介莽夫的模样。全船近百人,出海时从未想过有一一了解之必要,经此遭遇,前路吉凶未知,归国遥遥无期,时日一长,人心难测,众人里谁忠?谁奸?

“罗费仪表堂堂,应差不到哪去。这胡健长得丑死了,一看便不是好人,我不喜欢!”

海妖不知从何处钻上了榻,从身后搂住钟满的脖子,趴在他肩头。

“岂能仅凭相貌识人。”钟满莞尔。虽不知这海妖活了多少年,其心智却如小儿一般。回头看海妖赤身裸体的样子,道:“你虽是妖,却已化为人形。可否找件衣服穿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又成天一丝不挂,成何体统?”

海妖眨眨眼,“我随时要在这屋内东躲西藏,穿上衣服不甚方便。你说的成何体统是什么意思?”

钟满故意拉长脸道:“你看,屋里就你我二人,你又光着身子,我也并非圣人,一来二去出了什么事如何是好?”

“能出什么事?”海妖懵懂地问。

“自然是搂搂抱抱男欢女爱之事!”钟满说。

哪知海妖闻言跃跃欲试,“那是什么滋味?我想试试!”

钟满不禁头大,方才只是苦中作乐一时说笑罢了,想到海妖鱼尾兽身那副模样哪里真下得去手。只得岔开话题道:“你有名字么?横竖咱们都要再相处几日,我总不能一直唤你‘海妖’。”

“我没名字。”海妖露出落寞的神情,“自有神识起,我已在这汪洋大海中独自过了三百年,终日与鱼虾为伴,要名字何用。”

钟满暗自乍舌,原来这海妖至少已有三百岁,且闻其言竟大有可能是天地间孤品,不禁又好奇心大起,问道:“你既已成妖三百年,定会不少妖术,哦不,法术吧?”

哪知海妖摇头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无聊时曾偷偷潜入船上和渔村,偶有说书先生讲神怪故事,只听得我想笑。人称我为妖,其实妖也是世间生灵,只不过存在方式与人不同。人呱呱坠地便有父母照料,长大后更有师父传道授业,妖则是天生地养,本领全靠自己修炼。法术嘛,我也摸索出些,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些雕虫小技,但近二十年我隐隐觉得似到了个紧要关口,说不定哪天就有突破。”

原来还是只小妖。钟满拍拍海妖肩头鼓励道:“愿你我都早日到岸,修成正果!咦?有了!自今日起我便叫你阿果如何?”

“阿果。”海妖喃喃念了两遍,一把抱住钟满欢呼道:“我就叫阿果啦!我有名字啦!”

吓得钟满赶忙捂住海妖的嘴,生怕舱外有人路过听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