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34(1 / 2)

数日后,长孙皇后诞下一女,深得帝后爱重,取乳名作‘阿鹿’。

然而举国庆贺公主降世之时,皇后的身体状况却陡然恶化。

公主胎中不足,先天体弱,本欲亲身看顾幼女一段时日的陛下只得转而全心呵护皇后,将公主交由乳母照料,安置在宫中最为气候合宜、清净少人之处。

众人的担忧也只是担忧而已,因为皇后似这般情形也并非头一次发生,总是还有很大的转危为安的希望。只有李承乾一人明白,母亲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两年了。

但……似乎也未必?张蕴古不是就没有死么?赵元楷不是提早死了么?这一世每人的寿数究竟如何,其实依然可以抱有侥幸心理。

这样想着,他便没有那么绝望,忙中抽身,去立政殿晨昏奉侍,一个时辰掰作两个时辰用,并且更加竭力地做着力所能及之举,指望着一个不负所望的储君能换得母亲的舒心和早日康复……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也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先知经验,提早为母后规避了许多医治的弯路。

待医官竭力齐心地又一次救回了皇后,太子便又能安下心来做事。

头一次求见阿舅吃了闭门羹,李承乾并不信邪。他深知阿舅洞悉人物、不安隐邸,大抵非但猜出他的来意,或许在他朝谒支绌之时就料到他终有一日要来求助——毕竟国舅是少数几名凭身份不必心怀顾虑又恰恰具备这份能力的人。

猜出了试探之心,那便好办了。李承乾拿出了三顾茅庐的架势,顶风冒雪也要坚持等候,终于在第三次敲开了府门。

长孙无忌正恰巧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慎扭伤还是受了凉,腿疼了几日。

李承乾入了府,见此情状,不明道来意,只是亲手绞了仆婢们烧热端来的药汁里浸泡着的棉巾,带着腾腾热气地敷在阿舅的疼痛处揉按着。

虽是初冬时分,但长安的气候不比北地已渐入严寒,优渥的府居更远胜往昔征战地的艰苦,此刻热气一敷,无论药性是否对症,也叫长孙无忌立时舒服安逸起来,借着窗纸透进的朦胧日光打量起他这个愈见长高的外甥。

比起去岁初七宴厅里凑近母后耳畔低声说笑、顾盼俏皮的粉面少年,李承乾如今愈发长开了些,身量与面容都已隐约流露出不似孩子的成熟与硬朗。

太子此刻低眉垂眼,举止轻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叙着家常,乖巧中仿佛又隐藏着无限的委屈不愿教他知晓,服侍得认真专注,不着痕迹地换上了亲昵后辈的身份来贴近他这亲舅舅。

几乎立刻就想要缴械的长孙无忌,终于还是制止了即将涌出唇齿的‘你有什么难处自有阿舅为你一解’的主动承诺。

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那日用罢酥酪的皇帝无奈中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这臭小子实在教人生气也不是,疼惜也不是。”

那日他问:“此话怎讲?”

皇帝答曰:“他总变着法子惹人生气,偏偏又深谙你的喜怒脾性,总是恰到好处地卖乖乞怜,甜言蜜语任打任罚的,使你瞧见他那聪明灵秀可怜乖顺的模样便发作不得……便是真的打他几下,他也不畏惧,只是愈发黏起人来,哄得你欢心释然,舍不得再加责备。”

当时他忍俊不禁,今日切身体会,只觉得的确如此啊……

长孙无忌眼睁睁瞧着那双小手按摩完毕撂下他的袍摆,转而爬上了他的臂膀,轻轻挽住,同时耳畔传来亲热的呼唤,果真说着些最让他受用的话——虽然没有明言来意,却话语间将一切暗示铺垫完毕,只看他接是不接了。

果真是比数月前当廷被训斥得哑口无言时更洞察人心、更沉得住气了。

长孙无忌终于接了他的话头,谈起朝中的事来。

待太子细细道来几番参知要务的为难迷惘,长孙无忌笑道:“以满朝文武之心度之,殿下是勤勉无错的。殿下既无错,又肯屈心周全,于实心用事者来说,何人敢不敬殿下?殿下虽有失虑,人心重将渐附矣,何必如此灰心?”

人心?

这倒是李承乾没想到的。他往日里尽想着怎么样才能统摄周全、力堪大任了,竟没有想过,蒲州一案后,朝廷风波席卷,人心惶惶之际,他在朝臣心中留下的忌讳阴影,如今确实已渐渐淡去。

拥有人心的接纳、拥有聚合贤才齐心戮力的号召,岂非正是统摄之能的第一步?

竟然凭一句话就开阔了他的思路,振奋了他的精神!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更是渴盼他这阿舅出山相助了。

谁知阿舅孤零零抛出这句话后,便又是闭口不言。

李承乾想要再说些‘阿舅大才岂甘空闲于家’之类的激将之言,又自觉班门弄斧,生恐失了诚挚,弄巧成拙,只得说不出话。

“殿下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李承乾迎视着那双慈和得同方才一般无二却也仿佛蕴含着几分期待之意的眼睛,终于敛袍正坐,然后端正庄重地俯身伏拜下去——

“阿舅教我!”

太极宫里,听罢这一段经过,李世民面上露出笑意:“所以你就答应了他了?”

长孙无忌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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