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7(2 / 2)

管教稚子一般的口吻,竟没教李承乾觉得半分抵触,反觉温暖亲密,不禁甜滋滋地落笔回信,每一次都是从“我冤枉啊”开头,以“我一定会听话”结尾。

不久,方糖吃完,他索性作稚子态度,厚着脸皮传信至太极宫讨要,最终得到了陛下送来的配方,要他想吃多少熬多少。

与前世相同的是,也是这一年,陛下见太子身体的确见好了,便召普光寺僧团入东宫,诵经祈福、开坛讲法,为太子受菩萨戒。

一连七日,李承乾居于熟悉的场景之下,同众僧畅谈着佛理,偶尔恍惚,别有时移世易、前世缥缈之感。

陛下似乎对于和太子传递纸条的沟通上了瘾,在受戒法事完毕之日,竟又送来一纸问候——“近来使你餐德素、受菩萨戒,觉得还好吗?听闻你主持僧团讲论颇为开心,耶耶也为你开心。”

自前尘往事终于被放下,养病以来的时光,使李承乾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问候,更习惯了陛下亲昵的自称。父子之情日复一日压过了君臣之分,因而太子落笔回信时,也渐渐不再称呼陛下。

因为害怕出现上辈子那‘病中加伤以致足疾’的意外,李承乾不敢在尚未痊愈之际出门活动筋骨,但眼见着身体日日恢复有力,生活却百无聊赖,只得退而求其次,在较宽大的殿内作些简单游戏。

李世民见太子精神起来,似乎又有些精力过剩的倾向,便令太子恢复了少许功课——每日东宫的讲授依然不必,只需将魏徵领衔编成的《群书治要》仔细读过,写作借鉴之文,呈交至太极宫批阅。

于是太子又开始做功课,陛下又开始批阅功课。

只不过,相较于从前满心取悦迎合的矫饰心态,李承乾如今再作文章已然颇为放松自如,开始真正发自心底意愿地思考疑问,再作出真诚的解答,没了君臣意味,俨然开始享受近乎纯粹的师生之情。但……他的这位严师却委实有些惯于谐谑学生的恶习,送回东宫的文章上面除了朱红的圈点和批注,还多了一些笔调轻快的点评:

依附在句读标记旁边的——“句法错了许多,真是粗心,已为你加注。”

圈注出文中谬误的笔迹后面必然跟随着一句——“又圈出了这类错误,应打手板,你病未愈,且先记在账上。”

遇见喜欢的文章但又嫌弃精彩部分草草结束时则是——“这里很关键却写得这么含糊,怎么不详细写?怕写得不好么?纵然不好,也不打手板,再写一点给我。”

若是抓住用错的典故,也少不得警告一番——“如此基本之典为何用错,将来为君也引错成何体统?这次不打,下次注意。”

但仿佛老天捉弄,过了几日李承乾竟又惯性地错用同一个典故,结果收到了——“可见不罚不长记性,见朕批文,你自罚两记手板,以戒下次。”

让我自己打?一句‘真有办法’几乎脱口而出,但李承乾忍住了,看了看充当信使的御前近侍,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陛下有没有让你看着我做完什么事再回去复命?”

内侍糊涂摇头:“没有啊?陛下只吩咐要亲眼看着殿下收览。”

“哦!”李承乾愉快地决定抗旨,“那你去吧,我已看了。”

秉持着债多不愁的原则,此类光说不做的吓唬李承乾一例视为空话,至于发出这些吓唬的人——也不知是源于这位自我感觉极好的皇帝从来就缺乏边界感的天性;还是源于,他这太子一向过于早熟沉稳疏离,以致身为阿耶的陛下不满之下,越发地喜欢看到他挨手板之际孩子般的羞赧软糯,因此对“寻个理由拍太子两下”这一活动产生了浓厚兴趣……无论哪种,都让李承乾只得无奈,甚至产生了‘想打就打吧’的麻木体质。

被阿耶吓唬谐谑久了,李承乾渐渐产生了几分本能的报复心理,开始在文章中反过来以隐晦笔法揶揄这位陛下——大不了就是再多几笔账记在名下罢了,他不信陛下真的能将那么大的数目都与他清算了,即便清算了,难道还真的能将储君的手掌打得红肿不堪,使人见笑么?料陛下做不出来……吧?

两日后,陛下的批复送回了东宫,李承乾展开细看,未见记账之类的话,而是轻松愉快的感叹——“竟敢在文中晦语揶揄君父,小鹰愈发顽皮了,可见身体渐好了,有了精神。”

这种愉快的生活调整了李承乾的心境,他的生活便日见起色,做起事来也渐渐恣意许多,不复小心谨慎之态,甚至敢于任性起来。意料之中的,知情的陛下送来了书面形式的训斥——

“臭小子,竟敢任性耍赖,抗拒医嘱。听闻你还贿赂医官不许告知于我,真是气焰嚣张。该如何处置你?”

如何处置?大抵又要记账一笔吧?李承乾吃着药藏郎跳脚阻止也没有阻止住的油腻烤羊和寒凉生冷的鲜鱼脍,想道:反正债多不愁。至于当夜药性犯忌以致呕吐腹泻,难受得发誓再也不敢了的悲惨经历,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万幸的是,这只是肠胃敏感而已,喝了一副药剂也就恢复了过来;幸好的是,赏罚分明的陛下没有将他自作自受的恶果归罪于尽全力劝阻的医官;不好的是,赏罚分明的陛下翌日来东宫探病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屏退宫人,赏了任性的太子结结实实的十记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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