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2(2 / 2)

“有何不可?”

李承乾看了看房遗直欲言又止的抵触表情,揽起他的肩:“我知道,你这样的贤臣之后,志向高洁、才略宽宏,必然看不上这些趋炎附势之人。”

停顿片刻,又道:“可是用人之道,正如黄石公所言,用其智、用其勇、用其贪、用其蠢。我正是取中他的权欲和手段。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不好用了,我自然丢弃。”

房遗直点点头,立刻道:“臣不敢左右殿下筹划,只是父亲总是教训臣要多为殿下进谏,这是臣的本分。臣只是担忧殿下为刀伤了手。”

“我明白,”李承乾点头道,“你提醒得对,我应该谨慎小心。”

匆匆告辞,房遗直不忘记提醒李承乾把文章好好改动一番,免得穿帮。李承乾看了看天色,今日交上还是来得及的,便赶回寝殿去改动抄写。

天幕渐黑,陛下的烤肉宴也散了。李承乾赶到帝后寝宫,请过安,将抄好的文章奉给陛下。

李世民接过纸卷,拆开大致扫了一眼:“是上次让你写的议论田法税法的文章吗?”

“是。”

李承乾答完话,就要告退,却被陛下拉住了手臂。疑惑的目光投过去,见陛下斜倚在凭几上,点手示意他也坐下。

李承乾端坐在陛下身侧,忽听陛下的语声不失温柔地响起:“承乾,今日宴上朕说的那些话都属一时口快,无心之言,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没想到陛下竟会为那两句话担忧他多心,还特别与他解释,实在出乎意料,随口道:“陛下说哪里话?儿臣不敢。”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近来才发现你敏感多思,你没有多心就好。”

李承乾恍然,定是前不久他独饮落泪,一番剖彻,让陛下意外之中,从此将太子的敏感多思留在了印象里。

那夜父子之间的温和亲近又浮在眼前,仿若平民百姓之家的平淡温馨,让此刻陛下的关心安慰显出极其自然的亲切,让他无由地心头一暖,隐隐又有些不敢置信的酸楚。倘若……甩甩脑袋不想前世之事,他起身告退,又去向皇后告退。

李承乾被长孙皇后拉着叮嘱了些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末了,皇后侧过目光看了看御案所在处的灯火光,轻叹一声,道:“承乾,你阿耶八成又在批阅你的功课。他白天做别的事,夜里总是点灯熬油,批得细,总得半个时辰不止,近日行气不顺还不听医官的劝。我劝他,他就说是为了承乾,看来要劳你去劝劝。”

李承乾起身答应道:“儿臣明白。”说罢悄声回到中殿,走向灯光明亮处。

李世民果然正在灯下批阅他交上的文章,暖黄的光映上他英挺的面庞,明暗勾勒,填上了几分朦胧的温柔意。李世民提笔细思,后才落朱笔,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唇边竟带着笑意,也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傻瓜的错误,还是见到了喜欢的内容。

此情此景,连同近日来陛下的慈爱交织在一起,让李承乾心头生出一阵后悔。陛下披灯熬心血圈注的文章根本不是出自太子,因为他的太子满心东宫筹划,只有随意敷衍他的课业。

呆站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陛下早些歇息吧?”

李世民朱笔未停,“我再看看……”待落完一句,才抬起头,向太子点点手:“过来。”

李承乾走到近前坐下,见李世民拿起文章示意他一起看,说既然他在,不如给他当面讲评是好。

“你说田法是税法的根基,这很对。”李世民指向一处,“但你怎么转而论起地方行政了?依我看,这里的思路不是很通畅,对于田法和税法的沿革,你似乎也没有写清楚,是思路杂乱了,还是有些地方并不了解?还有这个……”李世民连评带问,一上来就点出好几处,李承乾毕竟只是抄写一遍,并未全神贯注,此刻对答又要担心穿帮,难免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一连几个问题都含糊了事。

眼见陛下皱起了眉,李承乾推说是今日宴饮太开心,将才写的文章忘记了,算是马马虎虎糊弄过去。他不好意思细看那篇代写之作,再次劝道:“阿娘要您早些歇息呢。”

李世民肃起面容,凝望着他的太子:“承乾,须知一物失理即乱亡之端。你有什么不对、不懂、不够的地方,我必须要及时地引导你,所以批阅你的文章不能不及时、不能不细致啊。”

勾检稽失唯恐失落,如此谆谆教诲,满是期望和郑重,可惜这番心血其实枉付。愈发被勾起后悔,李承乾不禁脱口道:“可它不是……”理智让他急忙住了嘴,含糊道:“还是陛下的身体要紧。”

“不是什么?”李世民面露疑惑,旋即这疑惑便和方才对太子忽然变得笨拙糊涂的疑惑交织起来,形成一个不好的猜测——

“它不是你写的?”

这般轻率质疑,太子本应立刻显露出受冤的不悦,可是李承乾却立刻露出了惊慌掩饰的神色。

愈发加重了怀疑,李世民板起脸,收回文章,不让太子看见内容,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测试,果见李承乾支支吾吾没答出来,根本不像是亲手谋篇的结果。

眼见伪装不住了,早些自首倒好过被陛下彻底审出来,李承乾后退两步,跪拜道:“陛下恕罪……儿臣令人代写,自己审看誊抄了,交给陛下的。”

室内蓦地陷入了恐怖的沉默,李承乾惶恐地微抬起头:“陛下,儿臣……”

“出去!”那几张载着太子笔迹和陛下朱批的纸,被团成一团,掷在了太子深埋得触及地面的脑袋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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