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像在聆听:静穆、旷远…… ——里尔克《佛祖》(1 / 2)

——里尔克《佛祖》

最恐怖的事儿真让他遇到了,车子发动起来开了百十米就熄火了,像死去的骆驼,像僵尸。真是倒霉透顶,你咋能这样?姚廷愤愤嚷嚷着,狠劲踹了自己爱车轮胎几脚。

看来什么都靠不住哟。他平日里多么爱自己的车,像宝贝样呵护着,可关键时候它照样掉链子,照样将你陷入绝境。

爱不是对等的。你爱它多少它不一定必然回报你多少。动物是这样,事物也是这样。

他打开车头仔细检查,幸许是沙子钻进了哪儿造成的呢?

可他又仔细清扫了遍沙子,并检查了发动机和油路,跳上车猛轰油门,照旧是打不燃动不了。事实证明,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啥鬼地方呵,晚上冷得冰箱里样,白天又热得像火炉,还不到11点就像正午样热了。他累得满头大汗,终于默认了失败,钻出车来靠车头上点上了支香烟,然后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电话。

可手机没电了。才想起自己是在沙漠里,才想起自己是与世隔绝的孤家寡人。一阵悲哀惊涛拍岸样涌上来,绝望像毒蛇刹那间将他紧紧缠绕。

现在他有两种选择,要吗转身回头走,要吗继续自己的梦想单枪匹马往沙漠里闯。回头走呢,大概一天半就能走出沙漠。可沙漠周边那些村落很难找到会修车的人,得到更远的城镇才可能找到人来修车。往里走呢,需有探险、找到陨石和徒步征服塔克拉玛干的诱惑,可风险重重。特别是他带的吃的喝的并不算多,谁知会遇到啥情况?

可他天生就是个喜欢探寻喜欢冒险的人,独闯塔克拉玛干对他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半途而废于他是不能容忍的。回头走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闪了闪就让他否定了。短暂的悲哀和绝望过去之后,他的倔劲儿和乐天又爱挑战的脾气又上来了。他苦笑笑冷哼一鼻子自言自语道,也好也好,倒要看看上帝老儿要怎样惩罚本人,不就是死亡游戏吗?玩玩就玩玩吧!

一只蝼蛄朝车子的阴影里爬过来,探头探脑,疑心重重。可在火热的太阳下,能找到一片阴凉就是幸福。蝼蛄迟疑了会儿,滚烫的沙子催促着它怂恿着它,它不再犹豫,飞快地爬过来,钻到了车子底下。

他死去的车就这样成了蝼蛄的天堂。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他抽完了烟,爬车头上坐了,任由灼热的阳光烤着。没有车又咋样,他有水有食物。徒步沙漠不是更足挑战性吗?没有那么可怕的,什么死亡之海呀,进去就出不来呀,统统是吓小孩子的!他想。

他的自信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他知道塔克拉玛干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塔克拉玛干了,几年前这大沙漠中就建起了条沙漠公路!据说在塔中也有油田,只要他往前走,只要他不停地走,找到那条生命之路他徒步征服这大沙漠的梦想就算实现了!

再说,上了沙漠公路就能遇到油田的车,这不是比回头走再花一两天时间去找人来修车更靠实吗?

所以他不能走回头路,也不能停留,不能只坐这儿守着这破车。

他跳下车来,去车里抓了瓶矿泉水,又取了个面包,靠车头上吃起来。吃过午餐他就该上路了。

他要用双脚去征服沙漠。一种悲壮,一种豪迈,让他精神抖擞。

这让他想起儿时同母亲遇到那惊心动魄的事儿。

那是一个夏天,母亲带着他去山上砍柴。他可是喜欢家乡的山了,可母亲平时不让他单独进山。山上有老虎,有狗豹子,吃人呢!母亲说。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那是吓唬他的,其实自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老虎,他们那深山里的村子也从没出现过老虎。老虎早就让人杀光了,或是吓跑了,成了个威严的符号,成了个要人循规蹈矩的警示。

母亲砍柴,他在一边玩,边玩边砍柴。森林安祥宁静,树呵灌木丛呵草呵静静地站那儿,太阳下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息。他的小背筐很小,很快就让他装满了。装满了他没帮母亲砍柴,就在旁边找野果吃,站山顶看看他们的山村,看看通往山外的大路。他从没走出过大山,父亲有时去镇子上赶场也带上他,可那镇子也在山里。

母亲终于装满了自己的背筐,就说回去得了,走吧!

他就背起小背筐跟母亲身后回。下山的路上,他忽没头没脑说,娘,我要读书,我要去山外!

母亲说,读书?好呵!开年你爸让你去读书你咋不去?

读书才能走出这大山,村小的老师说的。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好到山外干大事!他认真说。

暑假期间,村小的陈老师来动员村里的孩子们上学,也来他家了,同父亲母亲说了半天话。还给他说了好多道理,让他似懂非懂的道理。

他们母子两在山风山林的伴奏下背着柴下了山,在山脚下歇了小会儿,就又背起背筐往沟口外的村子走。走呵走呵,转过山嘴子就看到村子了,看到村头上他们的家了。已近正午,村子里家家都炊烟缭绕,远远看去活像房子着火了般。他小小的心里就一暖,看到炊烟就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就像看到了不苟言笑的父亲,看到了小妹儿香香那瘦精精脸儿和那麻花样脏兮兮的小辫。

饿没?也不晓得你爸把饭煮起没……唉,走快点,回去不定还要现做饭呢!母亲说,沉重地叹口气。

做人真累。人一生下来就是找累的,一辈子都有干不完的事儿。鸟儿们多好,不用做饭,不用砍柴。兽们多好,也不用做饭砍柴。鸟儿们饿了就吃,飞来飞去地吃,边吃边唱歌;兽们饿了就跑来窜去地吃,边吃边玩,哪用种地砍柴哟!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眼睛只盯着脚下。快到家了,过一道堵水田坎,再爬个小坡就到了。他已看到小妹香香站在家门前的坝子边张望,那瘦小的身影那么单薄,像竖在坝子边的一棵草,像风一吹就能吹没了。

母子两走到村下那块大大的堵水田坎上,眼看就要到家了,都有点兴奋。突然上头轰隆一声大响,跟着就是排山倒海的哗哗水声!他和母亲都惊呆了!傻了!扭头看了那恐怖的响声方向,只见一冲水田上头突然冒出股滔天水头,吼叫着咆哮着千百万头猛兽样飞快地扑了下来!

糟了!上头的水库垮坝了!准是前几天连着下大雨弄的!快跑!母亲灵醒过来,惊叫。

他吓傻了,腿也软了,让母亲扯着朝田坎那头跑。

瓜娃子,把背筐丢了呀!母亲尖声叫喊着,边跑边回头将他肩上的背筐扯了下来。他才看见母亲背上的背筐早没了,才觉得母亲真行,知道生命比一背筐柴草重要。

可他们尽管丢下了背筐仍跑不过飞速扑下来的滔天水头,那白花花水头像疯魔了的千万头怪兽,嘶鸣着吼叫着转眼就扑到了!

幸好堵水田上头有一斜伸出来的山嘴子,像一只巨人的脚,将水头挡了挡,那滔天水头在山嘴子上一撞,像撞疼了样就吼叫着更加凶恶地斜扑了下来!他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他们身后的田坎转眼就让那水头冲没了!他们拼命往前跑,身后的田坎不断塌去,有一次他回头看到身后的田坎就在自己的脚后跟处塌毁了,转眼让大浪卷走了!真是生死一线呵!他好怕前头的田坎突然也塌了,让大水冲没了。好在那山嘴子挡了挡,要不他和母亲就没法逃了。可大水很快漫过了他的腰,一股大水扑来,差点把他卷走!母亲抓着他胳膊猛地往前一扯,将他扯到了自己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水花推着他拼命地跑。母亲边跑边不停地念叨没事,没事的。母亲的念叨像魔咒,鼓舞着他。

他们顺利的完成了田坎冲刺,跑到了田角处,回头一看刚跑过的田坎全都没了,让水头和大浪冲没了淹没了!

他当时还不知道他和母亲虽是逃过了一劫,可父亲却没了,永远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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