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所以,患得患失中,我始终逃避情感,我不断催眠自己,她们如出一辙,都是对我的皮相着迷,如果晓得我是魍魉魑魅,看见这副皮囊之下我真实的面孔,她们会吓得逃之夭夭。什么仰慕什么崇敬什么爱,统拢都是悦耳的花言巧语,可望而不可即的虚情假意。

我曾经为一个人付诸全部,结果是伤得体无完肤,女人终究是爱慕虚荣的动物。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又怎么能重蹈覆辙呢。

可我无法节制,我忍不住想念默默,之后一系列的缘分,我享受每一刻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她问我关于波泶的故事,这是我心底最隐晦最悲戚最无言启齿的秘密,原本打算缄默,可鬼使神差的,我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那是我第一次与人袒露心事,并且是我情感生涯中曾鲜血淋漓的伤痛。可我描述诉说,却心平气和,不起半分波澜。我知道,波泶在我心里成为了过去式,已淡忘,已愈合,已结痂。她只是我满目疮痍的生命中,一段溃疡破碎的经过。

当时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感喟彼时我信誓旦旦的说有多爱波泶,可最终还是将她从心里挪出。

而当默默以那种独特的方式与心态大呼小叫的说爱我时,我心里霎时云开月明,仅仅一线,我便忍不住要抛开所有负面情绪,将她劳劳的锁在怀里,以行动来证明心意。可介于身份,我终究说出了那样不可理喻又恬不知耻的一番话,我想让她死心。

命运是上天的主宰,它操控世上所有生灵,永远无法跳脱注定之外。

身份的悬殊,宣示了我们之间的不可能。彼时我曾问她,如果我是个满目疮痍的街边乞丐,她呈现的就是另一番嘴脸了吧。而其实,那时的我已经满目疮痍,她也已将所有来龙去脉与真相都了解透彻,她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可她没有揭穿我。

她有过弦外之音,也提醒过我,只是我在选择里挣扎,如她所谩那样逃避情感,佯装懦夫,我愚蠢的没听出来。

后来我曾自忖,如果当时我洞悉了她的心思,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的怀疑,如今是否还会走到这一步?

我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晓得当我说出那一番违心之言时,默默她有多么绝望难过,我从她眼神里看见了撕心裂肺,可我不能妥协,我是个杀人狂魔,我十恶不赦。天道法则,我将来不会有好结果,而她那么明媚那么年轻,未来有大把欢天喜地的好时光,怎能漂泊流浪?

我爱她,所以不能毁了她。而保护她不受伤害最好的方式,就是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爱她。

我没有旁敲侧击征询她的意见,就这样自私的规套了枷锁,将这份还来不及得见天日的爱彻底抹杀。

我们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招惹对方,以至于我们都在爱的樊笼中泥足深陷,彼此幻灭。

那一场争执过后,我癫在懊悔的深渊,无法原谅自己。我不想伤害她,却不得不伤害她。

后来默默主动迁就,来讲和解。当她将满满一带白花花的面粉举到我面前时,所有的抑郁与哀愁,统统销声匿迹。

她还说,想吃当初我在千丝乱里信手拈来的面疙瘩,她还说,想喝面疙瘩熬制的汤。

真无语呀,我能做出许多她从未尝试过的佳肴,她却唯独紧揪面疙瘩不放。可她也许不知道,在她提出这项要求时,我有多欢喜无限。

可兴奋之余,思维与逻辑难免松弛。

而忘形的后果,是我中了默默早已酝酿多时的一场阴谋。

当我喝下她敬过来的酒视线逐渐迷蒙,头脑开始变得恍惚时,我恍然,晓得了她在酒里掺的是什么,电光火石间,一股恐惧油然促生,我突然换位思考,推己及人,猛得明白她要做什么。我想阻止她,却为时已晚,身体里的力量在疾速骤缩,顷刻间力气透支,不省人事。

那烬香是道家扼制妖魔潜运修为的法器,但也仅仅只能在一定时间内产生作用,逾期失效。我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过去了多久,她是否还活着。

窗外铅云灰霾遮天蔽月,正值深夜,我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从云客逍瞬移至知府衙门,悄无声息的游入大牢,在最晦暗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天可怜见,我还能瞧她一眼。

我们彼此深爱对方,两情相悦,可为什么,要被迫分离?

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其实关于爱情,不存在外界因素,就像我与默默,甚至没有一个拥抱,一次接吻,一场秉烛,一夜宿宵,一夜缱绻,却懂得何为鹣鲽情深,心甘情愿为对方付诸全部,包括生命。

她在昏迷不醒中紧蹙着眉,弯弯的柳稍拎得很深,曾经烂漫乐观不知忧为何物的她,在睡梦中却噩魇交冗,不安分的手舞足蹈,额头流下涔涔冷汗。

第一次,我将她拥护入怀,用袖子替她拭去汗液,聚精会神的瞧她的眉眼。只有在夜深人静无人之时,暗无天日的黑暮之中,我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凝视她。

默默,你可否明白,我也像你深爱我一样深爱着你;你是否窥见,我很想亲口告诉你,又害怕赤裸裸的面对你。只是,命运由不得我们作主,满腔赤忱,凄切告别,要分享给你也已来不及。

对不起,是我自作自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不应该执着于我,我亦不该牵扯于你;我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忘记我旅客般的存在与这截时间里所有的长途诡秘。

我去找了安呶,将故事的人来龙去脉毫无保留交代给她听,再送她她一大笔钱,用哀求央乞的语气拜托她离开这座城市,以后天高地阔,去哪里都好。

至于我,前方已经铺就了最终归宿。

这是一条很自私卑鄙的要求,但为了制造出让默默误会我还活着并且与安呶比翼齐飞的假象,我只能厚颜无耻。

安呶知道了前因后果,已然明晰,何况她母亲病重,急需一笔开支,她不再奢求什么,收钱答应了我的恳浼,临行前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会再踏足这座城市,可我希望你能记住,爱你的,不止默默一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可惜,她没遇见对的时间,也爱错了人。

面对无奈,我亦只能无奈。

我写了一封信笺,委托路边一位花甲老叟,嘱咐他三日之后转交给默默,那时我已安排好了后续计划,只要她亲手拆阅,那么她就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为妖魔,虽是头名不见经传的山间夜魍,但在短时间内变个身化个相还是易如反掌。于是我踏入衙所大堂,招认了所有罪名,还演了几手高不成低不就的小戏法,终于成功揽过了那些本该由我承担的罪责。

兹事体大,且乃血光之灾,知府自然不愿泄露这则丑闻,肯定会下令封锁讯息,不允许衙役私下杜撰,以免落人口舌。我以匿形分身之法将默默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她家,我知道冰雪聪明的她醒过来后一定会明察暗访,来衙门里打听关于我的去向,但得到的结果也只是我绸缪的伪装。

因为我从未光明正大在她面前坦白过心迹,所以她更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非潜意识里的第六感。

我知道,一旦她晓得了真相,知道是我这个罪魁祸首自食其果,以她倔强固执的性格,一定会选择携带前尘旧梦与我一同共赴黄泉而去,所以我瞒天过海,只想让她接受我与安呶一起离开的现实。这样,她总有一天会对我失望,然后丢弃与我有关的过往,一个人亦或多个人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我犯下的罪状罄竹难书,是杀人不眨眼,天怒人怨的勾当,知府判我烈火焚体之刑,且无需等到秋后,立决无赦。

当烈焰在我脚下熊熊燃烧,张牙舞爪的冲我咆哮时,当身体肌肤皮开肉绽时,当生命飞速从躯壳里流逝时,我心心念念的只是默默,她青春洋溢的眉,纯粹俏丽的眼……

时至傍晚,天边最后一缕残阳没入山岗,生命的流逝,也到了尽头。

再见了,默默;再见了,这些年的韶光荣华;再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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