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途(2 / 2)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弹,浑身像被无形的绳索套住了一样。

肯特来到了设备正前方,他的面部表情已经清晰可见。他灵巧地避过了那些拱起的路沿和散落的碎石,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拼命地想挣脱,却浑身使不上力。我在心里大叫,叫得连心脏都在发颤,额头上也冒出了滚滚汗珠。

此刻,肯特的脸已经出现在了屏幕正中央。

他在对我笑。

我再次醒来,这次把我弄醒的不是设备的声音,而是震动感——“银子弹”正在剧烈地摇晃。

我翻身下床,谢博凡还躺在那儿,如我梦中所见,他面如土色,昏迷不醒。

我走过他身边时,心脏忽然抽搐了一下——在黯淡的光线下,他的每根手指都肿得发白。

然而,肯特没在外面。是那只毒龙,它正在水中上下翻腾。

外面的光线明朗了许多,但依然呈现出诡异的淡紫色。毒龙的身体在水波中上下起伏,将倒塌的楼宇震荡出粉尘和碎石。

我发动了设备,但十分小心,因为水流的波动过于剧烈,难以维持平衡。

周围乱石纷飞,我驾驶着银子弹不断后退,像一台躲避着沙城暴的汽车。

冰雹般的碎石掉落在设备顶部,让人恍如身处枪林弹雨中似的。

我难以辨别外部环境,只能凭借感觉后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我转过头,发现谢博凡从床上摔了下来。

“哥们儿,你没事吧?”

此刻的“银子弹”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在水下风暴中不停旋转。

虽然心里又惊又怕,我还是离开座位,在已经像甲板一样左右晃动的车厢内趔趄前行。我抓住谢博凡的双臂,用力把他拉了起来。这时,设备却忽然倒向一边,我们俩同时摔坐在地。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哇”地一下就吐了出来。

等到晃动不太剧烈时,我把谢博凡拖上床,用墙上的安全带把他固定住了。他现在的体重至少增加了20公斤,破裂的水泡在他衣服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痕。

在一片混沌当中,我忽然想起了和他初遇时的情景,想起他曾经的胆怯——他是那么怕那些“鱼”。

如今望着他被病毒感染的怪异体态,我有点情难自控。

“辛苦你了,你真的很棒。”

我忍不住对着那具无言的驱壳说道。

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银子弹”撞上了什么东西,现在停下不动了。

我的额头开始冒血,刚才的碰撞让我触发了旧伤。

不过,晃动总算停止了。我捂住额头,紧闭双眼,就这么原地坐了一会儿。

等我再次睁开双眼时,脑袋传来一阵钝痛。四下万籁俱寂,我用床单一角抹了抹伤口。血不是很多。

我摇摇晃晃地走向控制台,一心以为会再次看到肯特,但屏幕里面一片黢黑。我试着发动设备,却没有成功,车厢里开始传来持续不断的警报声。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

等我打开其他角落的摄像头,最后才发现“银子弹”陷入了一个地坑中,被几块预制板夹在了中间。

“看来只有本大爷亲自出马了。”我冲谢博凡喊道。他现在整个人被绑在床上,很像电影里的精神病人。不过,如果是拍电影的话,他可不是囚犯,他应该躺在生物实验室里。

我被这个想法逗乐了,但同时又很想揍人。

在尝试了很多次以后,“银子弹”总算从缝隙中出来了一点,不过左侧的预制板角度特殊,需要借用外力把它推开。我望着挂在墙上的潜水服——肥大的银白色装束,像小丑服似的,圆形头盔看起来又像是宇航员戴的那种。

谢博凡之前说,这套潜水服不同于普通的潜水设备,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虽然看上去很大,但能够防腐蚀,防辐射,效用类似于生化服。

“我说,兄弟,你穿过这个东西,穿上去是不是很热啊?嗯?”

我把它从挂钩上取了下来。

在进入水下世界后,我产生了异样的幻觉。当我从设备顶部滑下来时,感觉被一股引力拽了一把,仿佛这里的“水”具有生命一般。

我的双脚踩上碎石堆,感觉身体被潜水服贴得紧紧的,在试着走动了几步之后,我发现水的阻力很小,但也没有达到像肯特那般行动自如。

我又挥了挥手臂,感觉水流从两侧夹击我,像要凭空抓住我似的。

水下一片昏黑,只有远处有一片闪烁的光亮。我回过头,欣慰地发现,牛头山的轮廓又重新出现了——那只毒龙已经离开。

在黑色的山脊顶端,天光从一处锯齿状的裂口中乍泄,在暗沉的天幕中闪着荧绿色的光。

我没有理会这幅奇怪的画面,左闪右避地来到了“银子弹”后方。

碍事的那块预制板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于是我抓住那块板子,没用多大力就将它推开了。石板往后倾斜,牵动着另一块预制板,从“银子弹”左侧掉落了下来。

我退到一边,脚底踩到了什么硬物,一不留神就滑下了坑。

这个坑穴又黑又深,周围遍布碎石和坚硬的泥土。我没有坠落,也没有漂浮,而是被水流吸了下去。

潜水服擦刮着砾石,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我再次对周围的水质感到惊奇。

四周一片昏黑,但暗处有一束缥缈的光——那是一种持续而微弱的光亮,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忽视。

我推搡着坑壁,摇摇晃晃地站稳,透过茶色的潜水头盔,周围的景物在我眼中呈现出歪歪扭扭的模样——带着一种妖魔化的,不真实的色彩。

我往下掉落了至少三米,但庆幸的是,坑壁上有很多凸起物,爬上去应该不难。

但就在我手脚并用,准备攀爬时,一个强烈的念头阻止了我。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但它并非出自我的内心,而是从其他地方强行闯入的。

它吸引着我往回看,注视那个一闪一闪的、不起眼的光亮。

于是我转过头,发现它就在那儿,在坑洞的另一边,被黑暗包裹着,像一颗流离失所的孤星。

这种吸引力实在太过强烈,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双脚就不自觉地开始移动,慢慢向它走去。

在坑洞里行走很费力,除了那点光亮之外,完全没有其他的参照物。

越往前走,我的感觉就越发地如梦似幻。

那个念头没有形成任何的声音和影像,但却清晰无比——它牵引着我,使我肾上腺素飙升。

在距离那个光亮不足五米的地方,我的腿开始接触到障碍物——又硬又厚,而且层层叠叠。

有的障碍物被我撞到后直接从一旁滚落了下来。我没用手去摸,但其中一个障碍物擦过我身体时,感觉起来像是毛发。

此时的障碍物越来越多了,我不得不侧身行走,有时还要从它们身上跨过去。

我忽略了眼前显而易见的事实,整个人被执念所牵引,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般,那个光亮现在越发清晰起来。

只有几步之遥了。

我心跳加速,有点抑制不住地伸出手臂。

在一眨眼的瞬间,我似乎看清了它——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眨动着的,是一对粉红色的小眼睛。

强烈的恐惧袭来,但更强的好奇心却驱使我向它靠近。

等我走到它面前时,震惊已变作奔腾的浪潮,猛地击中了我。

我往后倒栽几步,右手触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我在头盔里发出惊叫,立即觉得浑身被汗水濡湿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那个东西,那个人。

发出光亮的,不是什么眨眼的怪物,也不是星火或灯光,而是一个女人。

杨佑希横躺在黑色的泥地上。她穿着白色的羊毛衫,右手向外打开,左手搭在小腹上,样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我的脑袋轰隆作响,仿佛里面刚刚经历了一场雷暴。

我只顾愣愣地看着她,喉咙里又干又涩。

她的发尾在水中轻轻摇曳,盖过了一侧脸颊。虽然在水里泡了很久,但她的容貌丝毫没有肿胀发烂的迹象。我盯着她苍白的脸颊看了许久,看着发丝在她挺直的鼻尖上弹跳,一直看到自己都快失去了意识。

我试着往前迈了几步,却差点跌倒。我终于确认,面前那个人是我曾经的爱人。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亲近的人,又或者往昔生活浮上了心头。我一时情难自已,整个人沉浸在了巨大的悲伤里。

这时,所有的痛苦、失落和背叛都随着晃荡的水波消失了。

我跪坐下来,身体被水流左右夹击,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正在做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杨佑希整个人在散发出光亮。我拖着沉重的心走向她,感到头脑混沌,像醉酒一般。

她像往常一样涂了指甲油,上面的图案很像星空。

杨佑希整个身体都在散发微光——诡谲、异样,莫名使人伤感。

她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我不禁感叹道。

那种突然闯入的奇怪念头又来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我跪坐在她身旁,抓起她的手腕——那种触感似曾相识,却又非常陌生。我试着抬起她的头,发丝从她的脸上纷纷掉落,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她下巴微收,嘴角似笑非笑,好像马上就要睁开眼。

我将她轻轻抬起,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考虑这么做的理由。

我只知道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阴暗的洞穴。

杨佑希的身体轻飘飘的,我轻而易举地就将她驮在了背上。她的双手从我肩膀上垂落,我看着她手指尖的那些星空,恐惧和悲伤同时袭来。

我亦步亦趋,绕过那些重叠的尸体,开始向来时的路返回。

还没走到一半的时候,前方一排尸体忽然动了起来。我蓦地停住脚步。

那排尸体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靠在坑壁一侧。它们似乎注意到了我,因为晃动停止了。

片刻之后,我在尸体背后看到了一双巨大的、闪光的眼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睛的主人就从后面冲了出来。那些又肿又肥的尸体在水中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倒下。

我刚想找地方闪避,但它径直跳上了坑缘,只不过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巨大的眼睛在我身上定格了几秒,接着就灵巧地跳出了坑洞。

等蛙人离开后,我又继续驮着杨佑希往前走。

来到坑缘边,我一心想着该怎么上去,完全没意识到杨佑希的手臂已经紧紧环绕住了我。

我一只手驮着她,另一只手攀住坑壁上的土包。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你这样可不行。”

那个声音穿透了绵密的水流和我的面罩,对我继续说道:“我会摔下去的,淞文。”

杨佑希的手臂环绕得更紧了。不知道是因为她太用力了,还是我太紧张,我忽然觉得喉咙收紧,差一点就要喘不过气来。

我下意识地松开手,但杨佑希不仅没有掉下来,反而抱得更紧了。

“淞文,你想让我摔下去吗?”

我只觉得浑身在冒冷汗,杨佑希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脖子,她的头撞击着我的头盔,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触感。

我抓住她的双手,想要把她拽下来,却发现她的双手摸起来又细又滑,像鳗鱼似的。

我低头一看,顿时头晕眼花。

被我握在手里的,不是杨佑希的手,而是两只粉红色的触角。

还没等我转过头,我的眼角就浮现出了一个圆锥形的物体。

我斜睨一眼,发现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小脑袋。它伸长脖子,露出瓶颈状的身体,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当它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睑则呈现出比粉色稍浅一点的肉色。

隔着一层潜水服,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冒鸡皮疙瘩。

在极度的恐惧中,我不停摆动身体,但那种被包裹的感觉却在加重。它似乎想把我裹进它的身体里。

我听到潜水服在受到挤压,声音酷似被人捏爆的气泡纸。

它的力气越来越大。我拼命反抗,想倒在地上翻滚,但它不允许我这么做——它伸出很多根触角,紧紧地抱住我,把我往里吸。

这样的抗争持续了很久,而我的力气也在逐渐耗尽。

我感觉到了它的嘴,它的身体,里面非常炙热。它已经将我吸进去了一半。

也就是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喊叫声。

它在尖叫。

那种声音刺耳、高亢,却又无比凄厉——仿佛混合着数千人的呼喊。我抬起头,头盔正在受到挤压,而它也伸长了脖子朝下盯着我。

我和它四目相对,立刻丧失了所有斗志——我看到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它像一列火车般冲进了我的灵魂深处。它在一秒钟的时间内就参透了我,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透明和渺小。

它了解一切,了解每一个人。它在我们之上,带着令人畏惧的力量,满载着宇宙深处的秘密。

我彻底投降了,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耳边响彻着令人疯狂的惨叫声,同时感到自己被不断吸入深渊。

我闭上眼睛,除了坠入深渊的感觉外,其他什么也察觉不到。

又过了几分钟,我才逐渐感到这种力量在消退。惨叫声也变得更加具体了,它化成了痛苦的哀鸣。

我睁开眼睛,在模糊的光影中辨别出了一个人影,他站在我面前,正朝我挥洒着什么东西。

一团团浑浊的浓雾扫过我的头盔,我感到后面的那个东西正在缩小,最终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摇摇摆摆地掌握住了平衡。

浓雾逐渐散开,而那个人影跳到了我背后,哀嚎声变得低微了起来。我转过头,发现谢博凡拎着一个密封袋,正从里面大把大把地掏出螺纹草。

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尖叫彻底停止了。我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干瘪的外星生物。

我看了看那具粉红色的干尸,又看了看他。

但谢博凡只是耸耸肩,朝我比了一个“OK”。

“我搞不懂……你怎么,怎么突然就醒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博凡的脸看上去仍然有些浮肿,但上面已经出现了一点血色。他费力地将潜水头盔摘下来,汗津津的发梢反射着头顶的银色光辉。

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潜水服,我注意到他手臂上的水泡不见了,但上面留下了很多硬币大小的红色印痕。

“你昨天还要死不活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内心的惊讶,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耐烦了,顺手把潜水服扔到床上,然后在床沿边坐下。“能说句谢谢吗?”

我真想走过去拍拍的肩膀,这种突兀的惊喜一时间让人有点语塞。

透过反光的镜片,我无法看清好友的眼睛,不过他慢慢收起下颚,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我们俩都笑了,笑声像震荡的石子散落在车厢里。它与此刻的氛围显得极不搭调,甚至带有紧张的意味。

“你回来这一路,经历了不少吧?”

“是挺多的,幸好你没醒过来。”

谢博凡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表情忽然凝固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望向虚无的远方。

“刚刚那个......把你抓住的怪物。”

他挣扎着想要说出后半截话,但又犹豫不决地看着地面,中指和食指敲打着臂弯。

“哦,那个粉色的怪物啊......”

他点点头,样子再度变得苍白无力,呈现出大病初愈的倦容。

“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看到我爸站在你背后。”

谢博凡的话让我困惑不已,我以为他还在发高烧,刚想抗议,但忽然又想起了杨佑希,于是打住了话头。

谢博凡以极快地语速继续说道:“那个长得像我爸的东西,他从身体两侧伸出了很多手,把你往里吸.....”

他如梦似幻地回忆着,脸上交替出现难过又惊恐的神情。

谢博凡跟我讲过他父母的事情,他的母亲在五年前去世,他的老爸在第二年忽然疯了。那年夏天,谢博凡独自在房间里看书,炙热的蝉鸣声在窗外翻滚,台式风扇狂躁地把书页掀起,又一次次地被谢博凡按下去。

他感到睡意昏沉,额头上冒起了颗粒状的汗珠。他用手背擦擦额头,枕着手臂睡着了。

在那个短暂的夏日午后,他梦见了母亲,母亲穿着花格样的红裙子,坐在他们常去的公园草坪上向他挥手。母亲满脸慈爱,曾经被癌症折磨的瘦削身体如今变得饱满、丰腴。她在草坪中央等他,外围的色调泛着令人愉悦的蜂蜜色,温馨、美好、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死亡。

他向母亲走去,像一架晃动的摄像机。镜头中的母亲开始发笑,随着他的走近,母亲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她简直是在抑制不住地狂笑。那个笑容在现实中不曾有过,令谢博凡觉得陌生,于是他停下脚步。就是在这时,他的头部被猛地一击,眼前的蜂蜜色忽然在他眼中凌乱起来,逐渐模糊、继而消失。

他从睡梦中惊喜过来,第一个注意到的是蝉鸣,震耳欲聋的蝉鸣,似乎一下子有数万只蝉在他耳边鼓动翅膀。

书本翻飞着掉落下来,他也失去了平衡。

谢博凡倒在了地上,椅子的滑轮像陀螺一样转动着,看得他脑仁胀痛。

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磨旧的工靴。谢博凡的父亲拎着一个带血的扳手,从上往下打量着他。

他脸色阴郁,眼中冒着恐怖的怒火。这种神情谢博凡在前几天就看见了,他觉得那就像是酝酿暴风雨的汪洋。只不过他当时没在意,只要尽量避开就好,他这么想。但沉默多日的老爸最后还是找上了他。

“要不是当时正好有同学过来找我,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当时说过什么话吗?”

“有。”

“他说什么?”

“他说,兔崽子要学习,不准开小差。”

后来,谢博凡的父亲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他也开始了自力更生的日子。毕业后,他被调去了107仓库,但在那之前,谢博凡每周都会去医院探望父亲一次。起初是为了亲情,后来纯粹是因为义务——他父亲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还在不断恶化。

谢博凡的父亲不是没有认出他,他认出了自己的儿子。但他的性情暴戾无常,经常讽刺他、咒骂他,甩他耳光。他说谢博凡是坏东西,但每次发完脾气后,父亲都会哭,央求着谢博凡不要丢下他,他不想死在疯人院里。他说其他人都是神经病,而他害怕跟疯子待在一起。

“我有时候会想,我爸最后还是死在了疯人院里,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三年前......”

我拍拍他的后背,他看着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无论如何.......刚才那个东西,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恐怖的怪物。”

我们继续往牛头山进发,谢博凡坐进了驾驶室里。

那座山现在静静地蹲卧在氤氲的水色中,给人感觉既真实又疏离。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牛头山丝毫未遭到损毁,依然保持着从前的形状。我们就像一只飞进深渊的蜂鸟,在不断变幻的水色中摇摆着前进。

我和谢博凡商议了一套策略,决定悄悄潜入“水球”中。如果杰西卡和谭立刚平安无事的话——但愿他们没事——他们会来接应我们。只要能避开肯特和其他智慧体的耳目,剩下的工作就非常简单了。

“你觉得我们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谢博凡从驾驶室里转过来,在他背后,城市废墟无比壮观地展现在屏幕中央,在我们身后越拖越长,留下一片黢黑的倒影。

“你觉得我们一路走来靠的是概率吗?”

他狡黠地冲我一笑,五官在一瞬间改变了。他的眼睛似乎缩小了,鼻子和嘴巴也挤在了一起。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因为在下一秒,他就恢复了正常。

是摇曳的光和影,我对自己说。

进入深山的时候,时间是下午4点28分,但天幕一片黢黑,一反常态地不带任何诡异色彩。

我们顺着崎岖的丛林小道低空飞行,小心翼翼地蜿蜒向前。周围的参天大树依然繁茂,不过不知是因为光影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这些树木的形状变得很怪诞,比之前见过的更加张牙舞爪。

气温一下子下降了10度,我们穿上了外套,但鼻息中还是不断呵出白色的雾气。

树林里阴森森的,一片昏黑。我们越过宽大的树盖和浓密的灌木丛,有好几次差点被卡在纠缠的枝丫中。

“小心!”我冲谢博凡大喊。他拐了一个侧弯,及时避开了两条黑漆漆的藤蔓。

“什么鬼?”谢博凡低声咒骂。

“我们最好走公路。”

“绝对不行”,他马上抗议道,“会被发现的。”

我走到他面前,用手敲了敲标注着“水球”的那个小红点。

“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

“肯特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谢博凡交叉双手,身子靠在椅背上,他摇摇头,“如果你说的是追踪仪的话,我在到达冰岛时就把它屏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满脸狐疑地望着我。

“说出来你肯定觉得我疯了,不过我觉得能够和他心意相通。”

谢博凡夸张地挑了挑眉,但等到我们目光交会时,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你说真的?”

我点点头,再次将目光移向显示屏——按照GPS显示,“水球”距离我们只有三公里了。

谢博凡什么也没说,他拨动控制杆,将“银子弹”开出了树林。

那个标志着密林和山顶的弯道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路灯依然伫立在一旁,像一只巨型螳螂在弯腰俯瞰着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这座山毫发无损?你之前说是因为磁场?”我又将目光投向那个红点,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威慑力在身体里穿行,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压迫感,像电流一般真实。

谢博凡阴郁地看了一眼通往山顶的那条黑色通道,“或许吧......这儿一直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忽然正色道:“如果肯特已经知道了,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我们有螺纹草。”

就在“银子弹”离开弯道时,路灯忽然在我们身后亮了,暗沉的光线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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