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过河(下)669(1 / 2)

医院里出乎意料的顺利,依旧没看到医生,单子已经开好了,她来拿了就走,只是医院附近不方便停车,她依然是像上次那样把车停在公里外的地铁站附近徒步过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遮阳伞反而像个聚热石,从地铁站到停车位短短十分钟不到,人热的感觉已经被烤熟了。

而这来回路上,单妈不下于给她打了十个电话。高温天,走前她特地把钥匙留那儿,把空调开着,结果邢星调皮不知怎么给关了。单妈先在里面打电话问她还有多久,霍娟这时已经告知了她开空调的方式。待一阵受不住,又打电话来问,霍娟开视频跟她讲如何开空调,可说破嗓子也没能让她听明白,反而把她的暴躁因子掀的天翻地覆。

“那你下车,你下车到外面来,你前面不是有一排商铺有树有阴凉处吗,你下来在外面等,姑姑她们都在外面呀,你下来看看哪儿有卖水的买一瓶喝着,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个人怎么能固执到如斯地步。

脏话气话骂的不可开交,人就是不下来,天气骂完了骂司机,司机骂完骂霍松,霍松骂完骂邢星,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叫她看得过去:“恁恁大太阳我下来晒,我没见过太阳,格老子叫不要,不搞不听,恁,恁小她就,她真是,她现在下去了倒安逸,妈的我,我一个人在这上面。这车里,我就像个傻子,他妈龟子,一,一哈都把老,老子当傻子,你们就真是,真把着我,我就,我真是,他狗,狗……”

霍娟听不下去了,挂了电话干脆后面也不接了,骂她还能接受,骂小孩子一秒上头。

二姨已经惊讶的得知了外公是坐大巴回去,霍娟连假情假意的虚以委蛇都吝啬配合,可单妈又打电话来:“还有多久来嘛?在这里等着把那俩祖孙也带着,他两个人怎么回去嘛,这里有车不给他坐,真是,这,这么热的天。”

哥哥发消息让问医生妈这种已经出院的情况还能不能马上住进去接着上面的治疗,她不想接任何电话,霍松便把电话打到了单妈那里,过了会儿是单妈长串长串的语音:“电话你不接,他在说什么让住院吗?现在去哪里住院嘛,他自己又不来,什么都摸不到头,光,光知道电话里打,打不清楚,一天忙的狗咬腿火烧屁股。他这个妈的话就,就应该受这个罪造这些孽,让她在这车里闷死。”

“你又把那俩祖孙支哪儿去了嘛,又让他去哪里坐车嘛。”

“去了就一直不来,你是现,现找医生现建医院吗。”

“这龟孙子这空调,这车,他狗日的,我,我巴不得死,死他龟子这里面。”

……

霍娟脚下跑的飞快,脑子里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回车里,不想见到她,不想再回西口。想到西口,她又想到那个家里的一切,漫天的灰尘和重工业污染,窗户永远封闭着,绿色玻璃上是厚的看不见光亮的灰,家里永远脏兮兮灰扑扑,床上被子枕头永远是潮湿的汗臭和霉腥味,不知谁用完洗手间总是不冲,长期无人清理的便池和地板砖叫人无处下脚头皮发麻,水龙头里的水浇在脸上像水泥糊脸。

而现在这个季节天气回去,八百年没开过的空调不知还能不能开,四周家家户户的露天茅坑里蚊子苍蝇如蝗虫过境,蚊香不知道缺不缺,带两个孩子回去儿童基本生活用品不知道有没有……她为什么会细究这些琐事细节呢,这些东西等回去了她自己也可以解决,可就是这些细节,就是这些种种让她感到他们一点都不欢迎她回来,让她觉得在他们心里从未喜欢过她,不需要她的时候她随时可以被抛弃。

她更后悔回来了。

她又想起来外公来的晚上,姨娘们总说外公如何看重她喜欢他,可她们又不肯承认她是付出了多少“懂事的代价”来换取了长辈的喜欢,然后现在她已经不在身边不再付出什么,碰了面外公的态度淡的像个不怎么见面的熟人邻居,令她瞬间想起来他曾经说的嫁出去的姑娘是别人屋里人。

还没到家,霍娟已经在看回程的票了,单妈的电话语音都不再发来,可一会儿姑姑又打来了,竟然也是隐隐要发火的语气:“还要多久啊,小的搞不住啊,直哭,哭到现在了,怎么去个医院这么久啊,不晓得热还是饿了就一直哭,拼命的哭,要往地上赖。乖这热的,大宝也闹脾气,这么热的天这里又没个待处,空气还给她关了,早晓得唛你带一个去了,两个娃子在这里搅死人。”

太累了,她哪里是无所不能,她分明一无是处。

再给仝君打电话,他和外公已经在市里中转汽车站了,但前面的票都卖光了,最近的班次是下午一点半的,现在下午一点四十了,她车都下了高速快接近云河,那边他还在中转汽车站,霍娟在旁边听单妈给他打电话,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分贝同样在逐渐提高。

单妈愁的五官挤作一团,宝贝宝宝的低声哄他:“那你又怎么办嘛,那你是等还是怎么办,还能回来吗?别着急嘛,你别生气,饿了没有嘛,你看哪里有吃的买点吃的嘛,我们没有办法,哎,没办法。”

霍娟不禁回想长大至今有人叫过她宝宝宝贝吗,没有,从来没有,单妈对她永远连名带姓,小时候发火时甚至连名字也不叫,任何话前面不带称呼张口就骂。她想仝君有这待遇应该得益于仝爸,谁让他有个能给单妈穿衣吃饭的爸爸呢,谁让她有的是一个常年在外,英年早逝的爸爸。

她因此想起来爸爸过世时单妈无声悲痛的样子,又想到嫁给仝爸那天早上,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单妈要再婚了,家里也没有任何异常,没有喜字窗花,没有酒席客亲,她在外婆追赶鸡鸭的声音中醒来,在外公站在院子里抽出的浓白烟雾中洗漱吃饭,一切都没有丁点征兆。她早上如常去学校,回来时家里只剩外公和外婆,水泥院子里有还没清扫的瓜子花生糖纸壳和烟蒂,她欣喜没看到单妈,因问外婆:“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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