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回忆24(1 / 2)

僧舍清凉竹树新,初经一雨洗诸尘。阵雨刚过,洗去天空中的尘土,天空明朗,天色清晰。没有了尘土的阻隔,阳光格外灼热,天地虽然清明,却难免更加烦躁。雨已歇,人未绝,断断续续,络绎不绝。溏边的垂柳依旧摇曳,只是枝叶杂乱,倾述着风雨的摧残。叶面越宽,承受的风雨也就更多,风雨的痕迹也就更加明显。

路面还未干,头上垂柳在微风中摇摆,想要拜托雨滴的沉重,路旁绿植繁盛,熙熙攘攘,争吵着展示从泥土中吸收来的浓绿。雨滴不舍,雨滴缠绵,滴落在后颈上,顺流而下,是一点点的冰凉的惊喜。栏杆蜿蜒,溏边小路曲曲折折,因为修建的精心细致,所以把路藏在绿叶中,也把出口藏在绿荫中,没有出口,也看不见出口。

她就在我身边,因为夏日,我们穿着清凉,仿佛就跟行人一样年轻,一样朝气蓬勃,也仿佛回到了那个年纪。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曾经偏居在角落的几片荷叶,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这里是学校,行为举止更得注意,因为注意,所以有些刻意,看起来像是羞涩,也更像曾经的年纪。

我和她沿着小路前行,垂下的柳枝偶尔拨弄她的头发,她并不生气,也不介意,介意的是我,因为这种拨弄有些轻佻和挑逗,这是我不允许的。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我们欣赏雨后初晴的清明,也感受荷花盛开的娇艳,风雨过后,雨迹未干,雨水浸润之下,花朵更加晶莹剔透。荷叶上的雨珠,或大或小,都是一般的圆,每一颗都是一个太阳,闪烁自己的光芒。

长椅比土地无情,所以长椅已经干燥,只留下叶面落下的颗粒;土地比长椅有情,所以土地才能滋养生命,绿玉青青。我在长椅上坐下,是我曾经做过的位置;她在拍照,追寻生命的奇迹,凝固颜色的美丽。一朵花从绿叶中突兀而出,盛开在她的脸上,暖色的粉,娇艳欲滴。

她许是累了,因为我看到雨落在她的额头和两腮,若不是下雨,她的脸上怎么会有雨滴。她坐在我身边,有些急促的喘气,脸色也更加红润,充满生命的红,这些都不能掩盖她的欢喜,没有什么能掩盖她的欢喜。我把水递给她,比常温稍微清爽一点的温度,我拿出纸巾,拭去她额头的汗珠。她说多年没来,这里已经变了很多,变得更加美丽,犹如世外仙境。世界本没有仙境,却可以有净土,这里就是净土,学校应该是净土。

我开始笑她,带着调侃的嘲笑,因为我提议提前过来的时候,她还担心天气。她不仅嫌弃炎热的温度,还担心会下雨。只是雨后的风景更加美丽,因为雨本来就能孕育生命的美丽,雨水洗涤后的风景,雨水洗涤后的空气,都让她欢喜。更何况雨后的荷塘,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虽然时间不对,但雨后的清新,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清晨,再加上鸟雀叽喳,荷花直立。

她说有几张照片很好,很美,她要发给她的室友,我看着她发了过去,还附了一句话,字里行间充满了傲娇和得意。她的室友,就是我室友的妻子,所以她们之间的谈话我可以随意看,她从没有掩饰过什么,我也一样。只是她室友的回答让她有些惊异,似乎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温暖又明亮的欢喜。她室友说孩子还小,难得周末,就想多陪陪。

她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欢喜,反而有一些期待和无奈。我知道她的期待是什么,我也知道她的无奈是什么,但是我不能说,我也不敢说,因为我始终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只能表现出一种疑惑的表情,我脸上表情的声音已经超过说话的声音,我不需要说话。她没有得到想要的话,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宽慰,所以她似乎有些失望,转头去看面前的风景,又看了看身后的长椅,突然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这似乎是一个有些滑稽的问题,我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她能看到我就在这里,为什么还会这么问?我并没有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她这么问的原因,我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她竟然也还记得这里。

这里确实值得记住,这里就是我在失去她之前,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呼吸,最后一次感受她的微笑,也是最后一次体会她的温暖的地方。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夜晚,雨夹雪,雪不大,雨也不大。雪虽然不大,但却冰冻了我好些年,冰冻了身体,也冰冻了心,直到她再次出现,那些冰冻才慢慢化开。我只记得,那时她穿的大衣绒毛很长,她用身体保温的奶茶,也更加香甜。

她并没有继续接我的话,她沉默了,她也不需要回答,因为她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就已经说明她依然记得这里,记得这条长椅,也记得那曾经持续了好几年的雨雪。这是刺痛人心的回忆,也是不敢面对的地方,我不敢面对,她也一样,因为她说多年没来过这里。这自然也应该是一个需要回避的话题,但是我们已经不用回避了,我们已经结为夫妻,我们已经合为一体。

正是因为不用回避,所以她问我有没有再来过这里的时候,我轻松又开心的说来过学校,却没有来过这里。这里就是学校,更准确的说这里是学校的一个地方,一个最美的地方,也是我忘不了的地方,我既然来过学校,却又为何没有来过这里。我依旧很轻松,也很愉悦,我回答她说是我不敢来这里。但她仿佛依旧不依不饶,不敢并不是答案,因为不敢的背后还有原因,所以她继续追问。

在她的追问下,我只能实话实说,我之所以不敢来,是因为怕放不下。只是我再次说错了话,害怕放不下,就是想要放下,也是在强迫自己放下。正是因为想要放下,所以她生起气来,问我真的想要放下吗?她应该生气的,因为我想要放下她,不过我知道她的生气是假的,所以我并不担心。她的生气是假的,我的想放下却是真的,而且是一直想放下。

也正是因为一直想放下,说明一直都未曾放下,既然未曾放下,她又何必生气呢!所以在我回答是真的想放下后,她假装的生气突然消失了,变成了骄傲和得意,并且还告诉我,我恐怕一生都放不下了。是的,这个时候我和她都可以说一生了,因为我和她已经没有退路,也因为我们已经许下一生的承诺。所以我只能无奈的想反悔的说,那也只能接受这样的情况了。

只是当她问我那晚在旅社楼下为什么要离开,没两天又通过信息说那样的话时,我竟然拿不准要不要说实话了。那时候我已经感觉到她不再属于我了,她的心也不再属于我了,所以我来这里,是为了告别。但我能这样说吗?似乎不能,我只能说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昏头昏脑的就来了这里,没曾想却遇到了她。

我想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她那时不告诉我旅程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而我不知道。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想问,不想刨根究底,因为失而复得,因为已经结发合卺。失有失去、舍弃的意思,都是失,但情况却有不同,失去属被动状态,而舍弃却是主动状态,矛盾的两种状态,我想那时候我都是有的。

我们还去了宿舍楼下,那颗梧桐树还在,依旧苍翠葱葱、高大挺拔。我曾经见过它一树金黄的样子,也见过它光秃孤独的寂寞,更见过它春风萌芽的希望,这也许就是轮回,就是生命的循环,得与失,舍与得。它又长了一些新的枝条,它的树皮也脱落了一些,露出更加年轻、更加充满生命力的新皮。只是那些靠近建筑物的枝条已被除去,没有了建筑物的依靠,这棵树显得更加孤单,不能再伸进房间窥探青春的秘密,它也显得有些失落。

她的兴致一直很好,所以我们不仅走遍了学校重要的地方,还在附近的公园里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还看了陌上花开繁星点点。我特意拉着她去了医务室,医务室已经改建了,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更加美丽,也有了更大的体积。医务室曾是我对自己立下誓言的地方,我曾经也以为这里是判处我无期徒刑的地方,好在这种刑罚已经解除。如果换一个角度,按照钱钟书先生的说法,我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另一个监牢之中,不再有自由,也不再是独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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