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味道13(2 / 2)

我在猜这珠兰花是母亲从哪一盆分出来的,是最茂盛的那盆,还是最漂亮的那盆,是苔藓最多的那盆,还是杂草最多的那盆。杂草?拔草?我有些恍然,她曾给兰花拔过草。我想起了她拔草,也想起那种味道,那种她不愿意告诉我,我在任何一个店里都买不到的味道。想起了味道,也想起了那种温暖,味道的温暖。

我想起了要吃什么,也想起了想吃什么,这种突然想起自己想吃什么的感觉,就像失忆后突然恢复,尴尬,好笑,自嘲。温暖和温暖,也很遥远;味道很美,味道更加久远,我一时想不起,确实很正常。只是一个需要食物补充能量的躯体竟然不知道想要什么,甚至起意放弃,却并不正常。

我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味道,但我并不打算自己做,我没有材料,更没有手艺。味道是手艺,术业有专攻,我开始对餐馆抱起希望。外卖平台上,我搜了所有的冬瓜炖排骨,挑选了评分偏高的,又仔细阅读了每一条评论,然后选择了评价最好的三家,每一家都是这道菜,三份一样的菜。

下单付款后,我开始等待,我只能等待,我只有等待。等待是漫长的,等待是痛苦的,因为漫长而痛苦,也因为漫长而煎熬。我本来就在发呆,我本来就在思考,无所事事,就会瞎想,我想到了她,是她让我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也就是说,她再一次告诉了我想要什么。回忆比等待更加漫长,也比等待更加苦涩,但不管是痛、是苦、是涩,还是煎熬,既然还有感觉,我的生命就还没有消失,我的心也还没有全死。活着,就是希望,没有全死,就有可能复活。我需要时间,唯有时间有这样的功效,时间不定,时间越长越好。

我确实已经呆滞,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也惊醒了我,我已不清楚自己呆滞了多长时间,也忘记了上一次敲门声响起是什么时候。送餐员一定很疑惑,因为一个人在不同的餐馆买了同一个东西,他脸上很疑惑,但是他的职业素养不能让他问。两份已到,还差一份,我并没有打开,我认为三份之中有一份相似的概率会更大,我不想赌,我也不敢赌,我怕自己会失望。

概率不是一定,手艺也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我终究还是失望了。三份做得都很好,味道很好,也都有不同的特色,只不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终于确定,她没有说错,我要是想吃到那个味道,只有通过她。可是我现在怎么能找她,我虽然还有她的联系方式,近四年来却从未联系。

我虽然失望,但是我并没有放弃,我不止一次吃过那个东西,我知道里面有哪些配料,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形态,也许我能做出来。如果别人打开冰箱,一定会惊讶,冰箱里竟然放着三份冬瓜炖排骨,每一份也都只吃了一小口。我决定出门,我要自己去市场,去挑选我的认为合适的材料。

这个城市,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屋内都比外面要冷,更何况今天阳光很好。穿过玻璃的阳光,温度被削弱,舒适度也被削弱。我就像很久没有外出,很久没有见过阳光,我有些兴奋,我贪婪的吸收阳光。

市场很热闹,因为市场最有烟火气,所以市场最生动,也最真实。我以为自己会挑,所以才兴奋的跑来,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自己能从制作好的菜品判断食材的要求。我并没有太多的烹饪经验,面对可以挑选的食材,我完全没有能力判断。最后,我成了颜值主义者,我以自己对食材外表美丽的感觉进行判断,却被肉铺的灯光再一次欺骗。

对食材的处理,烹饪的所有程序,都是我凭空想象的,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程序是否颠倒,我硬着头皮。炖的时间很长,又是等待,又是煎熬,这次的煎熬不同,这次的等待我报有希望,我相信自己。只是我更失望了,我做出来的,味道并不好,比我买来的差得很远。

只要是真正的失望,那么对自己失望,就远比对别人失望,要更加失望。我对自己失望,但是我没有浪费,至少没有将肉浪费。我把每一块肉都塞到嘴里,我不再去品味,也不再细细咀嚼,我近乎疯狂,平静的疯狂。我把所有的肉塞到嘴里,嘴塞不下,就自然会挤进食道。

失望之后的悲伤,会更悲伤,我呆坐在沙发上,我只剩下了躯体,没有思想,没有欲念,也没有我。那个我忘不掉的味道,就像无常一样勾走了我的灵魂,我越想要,就越得不到。我开始回忆,回忆那个味道,回忆味道促动舌尖的每个时刻,每个时刻都有她,在病床上,在她家里,在学校的梧桐林。

我在她家里吃过那个味道,但却并不是她的手艺!她的手艺并非自创,而是承自她的母亲。想到这里,我欣喜若狂,她能制作的所有味道,都是她母亲的味道。我这里就有她母亲的味道,我放在冰箱里冰冻的空间,我曾绝对不会吃,一直保存下去的东西。冰箱很冷,冰箱里全是冰,点心还在,点心已被冻得很硬。

我用尽力气,点心几乎就要把我的舌头冻僵,但我却尝不到任何味道,点心的冰面上只有轻微的白痕,看不出是被牙齿咬过的痕迹。

我心怀希望,最终只是失望。我拼命想找到那种味道,最终品尝到的只是冰的冷。就像我想抓住某些东西,却最终什么都抓不到,甚至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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