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消息(2 / 2)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秋日晴朗,空旷无云,云在何处,或东或西?宝马雕车香满路,油壁香车不再逢,车不是宝马雕车,也不是油壁香车,车是人力车,双人自行车。这里有路,道路宽敞,路面平整。这里有景,河谷水畔,秋叶黄金。这里有人,人为观景,人为冶情。这里有车,只有自行车,支架篷布,秋风迎面。人在景中欢笑,情在笑中增进,为景还是为情?

我并没有发呆,只是回忆控制了我的心绪,心绪又控制了我的身体。我又想到过去,我已回到过去,我曾在同样的情景中,我的身旁是她,我的身旁有她。我看得出神,我的躯壳已经空虚,我的脚步停止,我的眼神静止。同游的另一位女性似乎察觉到了,我们走在后面,我的室友和他的伴侣走在前面,他们不可能发现。如梦初醒,醍醐灌顶,另一位女性的声音让我瞬间清醒,我从过去回到现在,我的回应尴尬而奇怪。

我们选择林下简屋,屋子在林下,桌椅迎秋风。这里离河水不远不近,这里有规定,垃圾和废水都不能排到河里。林下简屋,烧烤自助,桌上有叶,秋风落叶。落叶并不能说明这里人少清静,也不能说明主人不曾打扫,我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秋景,落叶就是秋景。

我和室友少有说悄悄话的机会,他不能再跟别人说悄悄话,他只能跟一个人说悄悄话,那个人就是他的伴侣。我吸烟,他们都不吸烟,虽然烧烤有烟,虽然烹饪也有烟,但我终究不好再添一种含有尼古丁的烟。所幸,不久之后,室友的伴侣和另一位女性起身离开,女性总是一起离开,我终于有了机会,去缓解习惯的僵硬,去满足胸肺的嗜瘾。

室友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神情,也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用再欢笑,也不用再说笑,我和室友太过熟悉,我不用在他面前隐藏自己,也隐藏不了。他想说话,他也叹息,他问我可不可以说一些沉重的事情。我笑,我苦笑,他会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又会有什么事情比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约我在这里相聚,更何况他的伴侣还是一位与她有关的人。我的沉重正是被他引起,他却还要跟我说沉重的事情。

我反对,我抗议,我要兴师问罪,我和他这么熟悉,他却直到今天才让我见到他的伴侣。他解释,他狡辩,他说是为了我好,因为他伴侣和她的关系,他伴侣一定会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会是今天,为什么会是现在,他既然一直不愿让我知道,为什么会是今天,会是现在。他沉思了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应该在约我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却犹豫了。

他的犹豫和他所说的沉重,让我有了一些压力,也许他真的会说一些非常严重的事情,我只能放下忧思,我要让自己做些心理准备。但在我认为自己准备好之后,他却问我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和她的事,是他最先知道,我和她的事,他也几乎都知道,他明明知道我不只是最近没有她的消息,他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问题。我回答了没有之后,他再次犹豫了,实在让我无法猜测他要说什么。

他告诉我,正是因为他伴侣和她是室友关系,她们室友间同样关系亲密,所以他一直都有她的消息,他一直不说,只是希望我能放下,不希望我一直陷在困境。我理解他的心情,我清楚他的好意,我知道他的好意,也让我终于猜到,他是要告诉关于她的消息,她最近的消息。可他如此犹豫,之前又说过沉重,也许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绝对会是苦难,当然也会是沉重打击。

他说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也知道我一直不曾放弃,不闻不问,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如今,我必须放弃。因为上个星期,她来过这里,只是路过,又是路过,正是因为室友间的关系亲密,他的伴侣曾与她相聚。他并没有一次说清,我在等,等他说完,也等自己做好准备。非节非假,她为什么会路过这里,她路过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回家,也正因为非节非假,她为什么要回家,她为什么会回家?

他终于说清,她并不是一个人路过这里,她带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关系非凡,举止亲密,就是她的伴侣。我已经没有了思绪,我的神情恍惚,我的躯体已经完全空虚,我并没有回到过去,我甚至什么都想不起,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室友已经看出我已经完全不能自己,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就要说到底,所以他帮我分析,他替我分析。那时我和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双方家庭都已知晓,但是一连几年,她从没特意带我回家,也没有特意邀请我去。而如今非节非假,她却带着一个男人回家,特意回家,而已路过这里还能与朋友相聚,自然是准备充分,一定是请的假还有富余,虽然她和朋友们并没有说清,但是可以确定,她这样重视,一定是婚前双方家庭的联系。

我深吸了一口烟,烟已燃尽,我再抽出一支,我不知道是打火机出了故障,还是我的手已经不灵敏。我请他不要再说,我需要缓一缓,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已经注定,但我终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支烟很长,可以贯穿人的所有思绪;一支烟很短,恍惚之间再次燃尽。他宽慰我,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放弃就是必须,既然是必须,又何必不舍,又何必还要争取。更何况我并没有去争取,我从不打听她的消息就是证明。

宽慰是言语,宽慰都是别人说的言语,言语很容易,但言语一定有关心。他说今天并不只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还告诉我并没有约其他的亲朋故友,只带了他的伴侣和他伴侣的同事,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开启下一阶段的生活。人都要生活,都要面对生活,我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既然过去尚未结束,何不尝试尽快将下一阶段开启,没有开启,就没有结束。

我终于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我的灵魂终于开始返回我的躯体。既然他的伴侣和她是室友,那么他伴侣的同事,也就是另一位女性,一定也知道我的过去,如此身份,未免尴尬。他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过去,了解过去往往是成为伴侣后的事情,既然另外一个女性已经知道,反而并不糟糕。他说的不糟糕是因为,他和伴侣的用意早就告诉了那位女性同事,既然那位女性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但她仍旧来了,这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我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抗议,我希望放空自己,我甚至有些享受灵魂离开躯体的感觉,仿佛没有灵魂的躯体才是我,才是真正的我。只是他提醒我,他的伴侣和另一位女性已经回来了,我和他对面落座,他面对的方向,很远就能看到她们回来,我背对着,我看不见,也听不清。我说起烟,收起火机,也收起脸上沉重的心情。我强迫自己轻松,我强迫自己微笑,虽然我并不知道肉是不是笑了,但我能确定我的皮一定笑了。

最终,因为室友和他伴侣的提议,我和另一位女性还是留了联系方式,每一种联系方式。

我再次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我坐在梧桐树下,也坐在梧桐叶上,感受秋日凌晨的清凉,也享受秋日凌晨的安静。我突然想起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书本里的秘密,这个秘密切隔断了页码。但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那本书被我放在了哪里,我也不确定书是否已被我丢弃。丢弃了书,也就丢弃了秘密,被丢弃的秘密,是否还是我的秘密。

也许是香烟的烟火气,惊扰了梧桐树上的原住民,水火无情,所以很多动物都怕火,也怕烟火气。鸟儿惊醒,鸟儿鸣叫,鸟儿呼东翅膀,鸟儿表示抗议。鸟儿能眠,我未入眠,我很无礼,还要将鸟儿惊醒。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鸟儿被我惊醒,鸟儿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怪我,我不知道。秋夜风凉,枯枝已寒,这可梧桐上的鸟儿终有归宿,也终有栖枝。枝虽已寒,叶虽已枯,但寒枝未脱,叶未全落,可稍挡秋风,稍避寒雨,不至于在沙洲之中忍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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