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春节(1 / 2)

腊月二十九

速度,世界一直在追求速度,通讯的发展是为了追求沟通的速度,道路的发展是为了追求时间的速度。高速公路已经不能满足对于速度的追求,我的家乡,这个小县城,有了更快的选择。

高铁动车很快,来不及与邻座相识就已经结束,来不及感叹旅途的焦虑就已经结束,甚至不能看清窗外的风景。有人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想说现在的车辆很快,通讯也很近,没有机会爱上其他人。我不知道她选择的是哪一趟动车,也不知道她的车厢座位号,我只知道她也选择了高铁。

雪并没有下了整整一夜,雪没有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我们往些年担心的结冰和冻雨,都已不用再考虑,因为动车有轨道,轨道是保护,轨道也是方向。

我看向窗外,窗外还有雪,雪留在树叶之上,山越往上,留存越多。毛毛细雨一直不停,如果温度再低一些,就会是冻雨。冻雨淋湿能遇见的所有东西,冷化成冰,紧紧包裹,不透一丝空气。雾没有一点消散的痕迹,就像雨一直不停,雨滴细小到几乎没有颗粒,莫非雾就是雨?

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大衣,就像是冻雨裹着树皮凝结成冰,却也挡不住人体温暖空气,体表温度不够,那就把空气吸进身体,心肺过滤,呼出暖气。车厢就是一个几乎封闭的世界,每个人都温暖了空气,每个人都温暖了世界,每个人也都温暖了自己。

回家应该热情,但走出车门的一瞬间,寒气立刻就抖动了我的身体,也浇灭了我心里的热情。我很幸运,我一出站就看到了父亲,父亲穿着大衣,尽量舒展自己的身体,向我表示寒气并不要紧。父亲每次接我都会提前,无论寒暑,无论风雨,我曾多次抗议,到站之后父亲再过来都来得及。

父亲很疑惑,因为父亲只看到了我,父亲有些不习惯,我又怎么会习惯?父亲问她为什么没有一起,我只能说她只买到另一趟的车票,应该到家了。父亲没有再说话,是‘应该’二字让父亲沉默,应该就是不确定,不确定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没有联系。我应不应该知道?我应不应该问问她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父亲也许猜到了什么,但是父亲的身份不方便问,也不能问。也许已经是最坏的结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再想提起,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孩子伤心。但母亲可以问,母亲最懂儿女的心,母亲也可以事无巨细的关心,我可以用‘应该’回答父亲,但决不能用‘应该’回答母亲。

为了能更好的回答母亲,我选择拨通了她的手机,我本可以发信息,但是电话可以让父亲稍稍安心。我问她是不是已经到家了,是怎么回的家,我还向她说明自己已经出站,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很幸运,我猜对了,因为她确实已经到家,我可以稍稍放心,父亲也可以稍稍安心。我说的是她应该到家了,如果还没有到,父亲会担心,这样的话我就更加解释不清。

母亲很开心,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很开心,明天就是除夕,好的心情能给新年带来好运气。除了开心,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吃东西,就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我的母亲也总会担心我在外面会挨饿。母亲果然问起,问我和她是不是一起回来的,也问她是不是也到家了。父亲那一瞬间的表情很担心,像是提醒母亲不要问起,我只能回答她已经到家了,没有再说其他的东西。父亲知道我和她没有一起回来,也没有再绕一点点路到她家去,但是父亲什么都没说,隐藏这个秘密,也隐藏父亲的担心。

母亲昨晚就已经把床单被套弄好,我疲倦的躺在床上,我把头埋进被子里,被子很干净,还有阳光的气息。阳光藏在被子里,轻抚人体,伴人入梦,在梦里让人忘却潮湿阴冷的冬季。我想给她发些信息,却不知道说什么,我一直怀疑是自己的感觉错了,我曾经一直坚信是感觉错了。我不想让父亲和母亲失望,他们都见过她,也都很喜欢她。

楼顶的兰花想必已经快开了,正是含苞待放之时,我找到了理由,兰花就是理由。我走到楼顶,兰花果然还没有开,因为我并没有闻到香味。我不管绵绵细雨,我直接走了出去,走进雨里,走到兰花旁。兰花是我从山上挖来的,每年都开得很早,在春季还未正式到来前就已经开了。我俯身看去,花骨朵很多,花骨朵顶部已经裂开,里面的娇嫩在雨中更加柔弱。

我认真的拍了几张照片,拍我的兰花,也拍母亲的茶花,茶花花苞更圆更大,就像是挂了满枝的果。我把照片给她发了过去,还特意提醒她,哪一盆是她曾经拔过草的。她也给我回了照片,照片里也是兰花,是我分株过去的,分过去后,我曾浇过水,也曾拔过草。

除夕

雨已经停了,一早就停了,随着雨停,雾气也已经散去。没有阳光,没有晴朗,只有阴沉,只有灰暗。

除夕有祭拜的传统,祭拜菩萨,祭拜土地,也祭拜先人。我一大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拖起,每年的这些祭祀活动,母亲都要拉我一起。母亲要我亲自去,当面向菩萨、向土地、向先人祈祷,祈祷平安康健,祈祷财运学习,今年应该还会为我祈祷前程婚姻。

土地庙前很热闹,排起了长队,但没有人会烦恼,也没有人会焦躁,大家都很开心,充满了调侃欢笑的声音,还有一些祝福的话语。母亲像所有的长辈一样,大方的说出心里祈祷的话语。我果然没有猜错,果然提到了婚姻,但不是母亲提起,而是大伯。而跟我一样的小辈,都只能沉默的摆放祭品,熟练的燃烛点香,诚心诚意的磕头拜礼,我们相信神灵一定知道我们的心,所以我们不用说。

大伯是个喜欢调侃的人,调侃我,也调侃我母亲,土地庙人多不方便,而先人坟前只有亲人。大伯再次提到了我,还嫌我没有赶紧带她回家,大伯知道她,大伯家里的人也知道她。我没有说话,我只能苦笑,母亲却替我解释,我们才刚毕业,不着急。大伯却反问母亲是不是真的不着急,母亲只能抱怨,向我抱怨,也向母亲自己抱怨,因为母亲说着急并没有什么用。大伯突然说母亲是太监,因为皇帝并不着急,皇帝不急太监急。堂兄却突然插嘴,说母亲不是太监,母亲的是太后,是皇太后!我们调侃打趣,我们欢声笑语,绝不是因为我们对先人不够尊敬,相比尊敬,先人对于亲人和睦会更加在意。

前几日的冻雨并不是没有效用,至少山顶还结着冰。树上有冰,地上却没有冰,土地比空气更加温暖,所以土地才能成为人的宿命。我能清楚的看到冰点的痕迹,山上有冰,半山就是分割点,分割点就是冰点。我拍了很多照片,各式各样的冰,树叶的冰,草形的冰,我都给她发了过去。

春节,母亲总会做除了鸡鸭鱼肉之外的一些食物,其中我最喜欢的是排骨酥肉。母亲总说,要想吃好吃的,就得干活,我虽然不喜欢干活,但是我无法抵抗美味的诱惑,每次都屁颠屁颠的跑前跑后的给母亲打下手。我在等第一颗排骨酥肉在油温的煎熬中成熟,我是嘴馋,却偏向母亲狡辩是要学习。

她给我来了消息,问我此刻在做什么!她的消息给我带来了一些好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我喜欢放飞自己,我说我在修习家传秘籍,为了以后跟她比拼。她有些疑惑,她应该疑惑;我有些得意,我不想单方面的被勾引,我也要学习一些母亲关于烹饪的技艺,我也要在这方面有能力勾引她,让我不再那么被动,可以有一些公平。她一定笑得很开心,我能想像到她的笑容,因为这并不公平,也不可能公平,因为我心里知道,她不会输,只会赢。

她问我贴春联的顺序,我曾经玩笑的说她以前贴的春联顺序错了,我想不到她还记得,更想不到她会来问我,我心里竟然有些欢喜,即使我能隐约感觉到这个问题也许并不是她要问的。春联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顺序,不再固定是从右往左的顺序,因为很多横批都已经不再是这个顺序。顺序已经变化,关系一直在变,顺序不再固定,可以左,也可以右;而变化才是不变的永恒,世界一直在变化,世界组成部分的个体也在变化,没有人能阻拦,有没有人能改变。我们都想挽留,我们都想维持,但我们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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