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迷雾森林116(1 / 2)

驿站

黑色的油灯照亮了房间,影子被拉长在地上。驿站伙计送来了一盆洗脚水,招呼放下后便顺带着关门出去了,房间只剩下风无疾一人。风无疾拿过毛巾,坐在榻上,轻轻的将两只脚放入滚烫的水中。

水温很烫,风无疾没有往里多加点凉水,忍住着没有抽回脚。此时此刻多日来的疲惫很快便传遍全身,他撑着卧榻边,合上了眼,让那僵硬的身躯得以小憩会儿。

脑子里闪现出了很多东西,很多是关于铁管家的旧事。铁管家跟随父亲二十年多年了,幼时就来到了晋王府,这么多年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关注过这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长辈。铁管家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作为父亲得力的助手,管理晋王府各种大小的事总是井井有条。

在自己的印象中,他那张忠贞尽责的脸却好似和初次见面一样,二十多年来像从未改变。可是从中年到老迈,青丝变白发,其实铁管家的样子变了很多。他也在变老,只是他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所以从未在意这些罢了。

往日的生活还历历在目,铁管家这些年对自己和妹妹的关心照顾,更像是一个父亲对孩子做的事。父亲是风国的晋王,是风国军中地位最高的将军。很多时候不在王府,奔波各处忙于军务,自幼很少陪伴在自己身边。所以照顾自己起居的更多是铁管家,所以平日他也很尊敬称他作铁叔。

当然他也从未怨恨过父亲的疏于陪伴,因为他明白父亲的忠义,明白父亲的职责。也许受父亲的影响比较早熟,所以风无疾明白事理也更早些,所以刚14岁便毅然决然进了军营,励志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说到底,风无疾心底是敬畏父亲的,父亲是征战沙场,驱逐敌寇保卫家乡国土的英雄!胸怀大志、义气当云,自己也要做那般苟利国家生死以之人。

父亲像是高山,给了自己坚定不移的榜样力量,给了自己正义善良智慧的血液。而铁叔像是补充父亲所缺乏的关怀、陪伴的另一种父爱,所以他一直觉得铁叔如父亲一般的人以待。

风无疾想过很多人会死,很多人会离开自己。从参军后他其实已经习惯了生死,所以他任何时刻都无谓生死。然而,即便知道这次一行每个人都会死,包括自己会死,只是当身边最熟悉亲近的人真正的离开的时候还是会很难过。

就像半年前突然接到小叔风剑南的死讯一样。那个亦师亦友的,教会了自己信念与使命的男人。到现在脑海里他的样貌依然清晰,骨头突出线条分明的脸还经常进入自己的梦里。

压抑的心情折磨着神经,那些重要的人离开后便发现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空洞而崩塌。就好像生命里的某样东西被挖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补上,唯有漫长的时间将岁月的残缺一角缝合。

很多习惯了的人和事一经改变就会让人手足无措,内心惆怅与难过,更何况是最亲近的人呢。

思绪如蝴蝶飞舞,一波波浪潮上岸。

不消片刻,热流从脚传到全身,风无疾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全身也热乎了。

中断了乱成麻的情绪,他要回到现实,思考当下的事情。离开四海客栈至今刚好四天。逃出临安城后,饶了很大一圈终于在今日傍晚进到这个驿站,这个驿站很偏僻,偏僻到只要放眼望去就是十万荒芒大山。

这个驿站很大,里面是两个四合院的格局的住宿区域,住宿两边是两个大型的马厩,方便来往商客骑乘换马或者放马的地方。正门前有一条小河哗啦啦的流淌,河水源头自山上的山沟的溪水,非常清浅凉爽。河面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软石,水流碰到石头有高低不平的落差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河面不宽,只有不足两丈,正对驿站门口的河床上架着一座老木桥,桥对岸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连接到森林,直到进入荒芒的原始大山。

那便是大月氏、北夏、风国交界处的无人烟地带,号称十万原始深山。

门外不时传来风择路和时雨的讲话声,风无疾擦干了脚,穿好鞋,便开门出到四合院子里。庭院里除了风择路和时雨,江北也在,还有几个驿站的伙计,正津津有味的听时雨讲些什么趣事。

时雨虽然还只是个没长大的丫头,但是长的清丽干净,是个美人胚子。本性活泼好玩,天真无邪的仿佛自带灵性,所以很受驿站那些男女老幼的喜欢。

风无疾内心感叹,他知道自家这个妹妹生性好玩,顽性一起是个会让人无比头疼的主。

“我从天而降,流风剑雨一出,横扫那一大片,后面的南荒蛮子纷纷丢盔弃甲,逃命去了!”

“多亏了我,是本大侠救了所有人的命呢。”

伙计们听得很认真,拍手叫好,啧啧称赞。

“当时竟然还要抛下我,哼!”时雨话语一转瞪了江北和风择路一眼。

“幸好没带你,你要是也被包围了,岂不是一锅端了,就没机会搬来救兵。哪里会有女武神带着骑兵来救这出戏呀!”风择路顺着话说。

“这倒也是呀。”时雨很受用的笑了。

“女侠,再讲讲为什么那些南蛮人一下子都不会动了呢?听说那南蛮人力大无穷,身高三米,像是大黑熊一样。”有听众意犹未绝。

众人附和让时雨讲奇异的故事。

“那是因为我当时带着好多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内功深厚!哪里是那些深山里跑出来,衣服都没有的穿只好穿树叶的野人可以比的?”

“对对对,女侠的那一招流风剑雨那肯定惊天地泣鬼神的厉害功法!南蛮人肯定怕的要命。”

“帮了那军队那么大忙,那是不是有很大的奖赏,肯定见到了将军吧!?”

“将军有什么厉害的,我可是锄强扶弱救死扶伤的大侠,才不屑见什么将军呢。那啥风晋统帅说亲自见我都被我拒绝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奖赏也同样是拒绝的。像本大侠志在五湖四海,浪迹天涯,怎么会在乎这些世俗之物呢?”时雨潇洒豪放的眉飞色舞。

一片叫好,那些伙计都纷纷夸赞她武功高强、仗义出手、心善人好看等等。当然众人心里也是明镜一般,谁会相信这么个小姑娘那勇冠三军拯救王爷的故事呢?故事就是故事而已。江湖人来来往往,他们见过很多‘大侠’了。都不会对每个大侠故事信以为真,不过这姑娘生的空灵好看,又是讲的少有的南荒南蛮的事,所以就也迎合迎合也不错。

“小丫头编故事骗人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这小白净的脸怎么这么厚。”

风择路心中暗自腹诽。你要这么厉害那派你往南山关一站,那岂不是就可以吓住南蛮人,还要打仗?

风无疾笑了笑,知道时雨在编故事,她从小就喜欢听故事,更喜欢把听来的故事讲给他这个哥哥听。

不过回到四日前,若不是时雨及时的出现,那么他们今日怕是已经死在了临安了。

四日前

时雨一席红色盔甲,纵马飞驰,身后同样是飞驰而来的三十铁骑。仿佛从天而降的出现,这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风无疾更是吃惊,一直让人头疼这个整日不惹祸就痒痒的小妹,竟然会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骁勇善战的三十铁甲森然的骑兵将追击的杀手只一个冲锋便冲散队形,然后战力强横,视死如归的气势将追击的杀手都吓破了胆。

风无疾等人最后在骑兵掩护阻击下才从临安逃出生天。

原来那些铁甲骑兵是泽泗城的地方骑兵,时雨是拿着晋王风晋的玄铁令,从泽泗城里调的人马。自江北护送时雨到都城郢,时雨立马又从家里逃出来。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直接跟着郢都到朔北官队走,官队人认识这个郢都的大小姐,自然不敢拒绝。而与官队后分道扬镳时,时雨就拿着玄铁令以及官队人佐证她是晋王小女的身份。调动当地的卫队护送她到下一处城或州府,如此循环,竟然一路无比顺利。加之性格开朗,年纪尚小,让人心生喜爱,这一路竟然跟每拨粗糙大兵们玩的其乐融融。

泽泗城兵马使大人见令牌是风国三军统帅的令牌,着实大吃一惊。再看手持玄铁令是一个小姑娘,还有一队来官方卫队护送而来。等打听到她的身份,敏锐的兵马使大人虽然对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感震惊,却也不容有疑惑她的身份。

早就有听闻晋王有女豆蔻年华,看着这姑娘出落大胆、性格骄蛮,非贵胄人家不会如此,十有八九她的身份是真的。兵马使大人是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的好机会,通过这小姑娘不就能与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爷搭上线了?所以她凡有要求,自然不敢不从。

泽泗城最高军事长官是都兵马使,虽说高临安城一个级别,但是辖下兵马也不过七八百人,本想着拨个七八十人,不敢拨太多人马给这位小丫头去玩闹。而没想到时雨竟然拒绝了,她亲自去校场点了三十最精锐的骑兵,然后带着装备精良的铁骑扬长而去,也不知会要去哪里,去干什么。看这阵仗,待她走后都兵马使立马派人日夜兼程禀报晋王府,生怕这小祖宗在自己地盘出事。

令牌是从风择路那里偷的,是晋王赠与风择路,曾在与风无疾第一次会面的信物。风择路被偷了东西却浑然不知。直到时雨解释的时候,风择路才浑身摸摸,令牌已经被他这个精灵跳脱的义妹顺到手了。大呼家贼难防!

时雨奇迹般出现在临安着实让人震撼,她一身戎装背负一双短正常剑三寸的雨花剑,手拉满一把黑光轻秦弓。一只穿云箭,百步飞扬。英姿飒爽、犹如巾帼英雄。

一身鲜红盔甲的时雨带着三十重骑兵,几个冲锋打垮没有系统训练的那些江湖杀手。风无疾不知道该哭还是笑,这个鬼精的妹妹着实大胆,竟然敢假借晋王令牌调动地方军队。但也因此在最关键时刻扭转了局面。

最后他们离开四海客栈,那三十骑也要回去复命,便分道扬镳。事已至此,风无疾便也默认了时雨跟随他们一起了。

深夜刚刚入睡后,万四海的人马赶到了驿站,一队浩浩桑桑的商队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而来。他们交给风无疾一个火漆封条密封了的木盒后便马不停蹄的走了,走得很急,好像他们只是顺路给他们带了个东西一样。望着朝西南方向的大批人马,这些人做事干练高效,那些明明是五颜六色衣衫杂乱的江湖中人,却有股子军队中坚的模样。

在驿站继续逗留的第二日,直到韩水回来,韩水提着一个外面用布包的大包裹。扯开外层布后,内有一个大木盒的。木箱一开惊吓到了众人,那里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石灰腌制的头颅竟然是段乾,毫无生气的头颅没有之前众人感受到的此人诡异阴森气息,只是腥臭的味道让人很难受,时雨和风择路都忍不住冲出去作呕。

韩水沉默的将那血腥腐臭的头颅扔在院中。他转过身后大家才注意到他的背上插着两把一模一样的精铁窄片钢刀,两把东瀛名刀——三日月宗近,对此他只字不提。

几日前的临安

临安城四海客栈血洗大案惊动了武林,官方公告:数百马贼夜袭临安城,尤以四海客栈受到严重冲击。临安城府衙大人以及兵马使惶恐,立马组织城中驻军剿匪。不过等驻军抵达后,那些马贼早已经洗劫完毕,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临安城的街巷中遗留下还未清洗的斑斑血迹和折断的兵器,丢弃的破盔烂甲,尸体已经被清理带走了。城内外有多处大火焚毁的宅邸,其中四海客栈受损最为严重。临安兵马使和临安府衙大人亲自登门拜访四海客栈公孙夭夭。四海客栈内大变样,断瓦残垣、一片狼藉。公孙夭夭称昨晚贼人来洗劫与护院的发生了冲突,造成了很大损失,要求府衙和临兵马使大人要给自己一个说法。

这些话有多少人信呢?这就未可知了。

对于那群‘马贼’的真实身份,无论是四海客栈的公孙夭夭以及临安城的地方长官都默契的保持了缄默。

同样在事发第二日,韩水受命潜回临安,一番追查下,他找到了铁肃等人的下落。

城外三里的一颗参天大树上用绳索捆绑悬挂着五具尸体,尸体浑身被血水浇灌过一般,他们的头颅都不翼而飞。

韩水远远的盯着中间那具尸体,他很清楚那个人是谁,那服饰还有熟悉的铁制护腕上印刻着一棵火桑树图案。铁肃,无论是生是死,我必须知道!这就是风无疾临走前交代给韩水的话。

刺目的阳光穿透梧桐叶的缝隙撒下来,那参天大树底下斑斑血迹已经被晒干,无论怎样的光亮仿佛都驱逐那片满地落叶的区域的阴霾。

韩水脚步轻盈轻声踩着梧桐叶走过去。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和快速的脚步声隐约传入耳中,韩水拔出了剑,停顿了一会又轻轻的插了回去,然后快速的离去。

府衙的人片刻后跑来,震惊之后将这一片包围警戒了起来。为首的头领显然脸色不太好,五具无头尸体,残忍的挂在树上,这件大案一定会震惊整个临安。他猜测极有可能与昨夜四海客栈的江湖厮杀有关,不知道这次府衙大人要怎么处置了。头领摇了摇头,这事恐怕已经不是自己能处理的,他下令马上通知上面,现场维持原样,立马抽调人手四周查探。

是夜,距离四海客栈五十里外的一处小镇。段乾刚刚熄灭灯火的时候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台闪过,很快的速度,让人不易察觉。但是段乾是一流的杀手,他能轻易感知到。他天资聪慧,曾经是东瀛武藏门下年轻一代第一弟子。武藏派在当年还存在的时候立于东瀛三大一流忍刀大派,段乾在一流的刀法门派下学艺,自己又是同辈中的第一,所以他的刀法也是一流的。

段乾跳出房门,看向墙角,仿佛还能感觉到对手的气息。他带上斗笠,携带着睡觉也不离身的扶桑名刀三月日宗近,沿着感觉和迹象,他最终来到长街上。夜深,夜市已经收档,只剩隔着两条街的地方的赌坊和妓院仍然灯火通明,喧嚣热闹。他轻盈如猫一般走在街巷中,快到某个转角处前时停住了脚步,转角处有个黑衣人慢慢走出来,很随意的样子。

“你竟然还回来送死?”段乾在二人对视站立沉默了许久后缓缓说道。

“我是来见见老朋友的。”韩水撕下黑色方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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