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亥州·三镜司(奇案)41(2 / 2)

司案满脸赔笑地递上银票,然后回身拿起一沓案卷,躬身说道:“按照条例,属下应当如实向您复述一遍所有案卷。若有错处,还望大人及时纠正。”

叶无凝点了点头,在司案琅琅的叙述声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费五,原名不详,祖籍不详。根据平日与他交往甚密的朋友讲述,此人本是一位富家子弟,家道没落之后,携带家眷移居到了申州离安县城外。费五身形健硕,懂得一些拳脚功夫,平时做些脚夫苦活维持生计。他有一位美丽贤惠的结发妻子并且育有一子,三口之家日子虽然过得拮据,尚可温饱。一日,费五带着四岁的儿子进城游玩,不慎将其丢失,多方寻找无果之后,夫妻感情就此破裂。两个月后的一天,费五外出送货直至天黑,回家后发现妻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封书信和婚配时的信物。原来,是妻子难以承受失子之痛,毅然决然离开了自己。从此以后,费五性格大变,整日懒散无为酗酒滋事,后来因为醉酒伤人被判入监。五年的牢狱生活使得费五幡然悔悟,自知愧对了妻儿,恰逢国寺高僧开示众生,费五深受感化,决心皈依佛门,随后就在未州北安寺落发为僧。

费孟氏,根据几位邻居的叙述,此女子美丽贤惠,知书达礼,原是书香人家的一位千金,后与一位富家少爷互生情愫,喜结连理。不料,一年之后夫家家道没落,费孟氏忠贞不渝,不离不弃,毅然追随丈夫背井离乡。最后,二人在申州离安县城外落户安家,两年之后生下一子。一家三口日子虽然过得清苦,费孟氏却无半点怨言,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左邻右里人人称赞。岂知天不遂人愿,其夫从富家子弟沦为贫民之后,性格大变,整日懒散无为,酗酒好赌,性情十分凶暴,周遭人送诨名——费五,意为五毒俱全废物之徒。一日,常年节衣缩食赶做绣活的费孟氏,终于病倒了,趁此时机,丧心病狂的费五,竟将自己四岁的儿子卖给游商换作赌资。费孟氏知道真相后,大骂其畜生行径并且以命相拼,最后,仅是换来了一顿毒打。万念俱灰之下,费孟氏本想一死了之,奈何腹中已经有了新生。两个月后,在邻人的同情和资助之下,趁着费五外出未归,孟氏带着未出世的孩子,逃出了魔掌远去他乡。

根据温家灭门惨案唯一幸存的老仆陈述,温员外为人宽厚,乐善好施,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一日,温家照例施粥布善,救济穷困,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引起了温员外的注意。言谈之中,温员外发觉这位妇人并非泛泛人家出身,细问过后,更加对其悲苦的命运心生怜悯。当时,正值府中缺少人手,温员外念其孤儿寡母无处落脚,便把二人安置在了府中做些勤杂事务,一来有个安身之地,二来也算劳有所获。时间一长,温员外发现,这位女子不但相貌清丽,而且温柔善良,知书达礼,丧偶多年独善其身的温员外,渐渐心生了爱慕。他不惧周遭的非议,将女子继娶为正室妻子,从此以后,温家多了一位乐善好施的女主人。温员外对于新妻不但关爱有加无微不至,对于继女更是视如己出,如此良善的幸福之家人人称羡。然而,恩爱相随的日子还是太短了,多年的困苦加上长期的颠沛流离,温孟氏在未能给老爷生得一儿半女的愧疚声中,悄然病逝。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温员外悲楚万分。可幸的是,温孟氏的遗女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品性,不但生得貌美如花,性格也是温柔乖巧,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深陷丧妻之痛的温员外在爱女的陪伴下,渐渐走出了阴霾。

在这之后,温员外还收养了一位义子,说来此事也算机缘巧合。当日,下着大雨,温员外远行归来带回了一位身患重疾的少年。这位少年破衫褴褛,骨瘦如柴,仿佛在外流浪已久,奄奄一息的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口背刀。温家上下齐声劝阻温员外不可收留此人,担心会是什么罪恶之徒。温员外虽然心生疑虑,但是内心的善良还是战胜了猜疑。随后在郎中的仔细诊断之后,温员外大吃一惊,少年的病症竟然与已故的亡妻如出一辙,皆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疾病,他顿时心生了怜惜,嘱咐温家上下务必精心照料。经过几日的救治与调养,少年渐渐恢复了健康。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名少年是个野娃子,与家人失散多年,自小就在山中被猕猴养大,常年的与世隔绝,他的儿时记忆早已模糊,只会得几句纯真的儿语。少年悲戚的身世让温员外动了恻隐之心,当即将他安置在了府中静养,再做打算。日子相处久了,温家人渐渐发现,这位少年秉性纯良忠厚,他不食荤肉,不杀生灵,俨然就是一位超然物外的隐士。温员外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嘴里时常念叨:“这娃子眉宇间似乎有着爱妻的模样啊。”此后,这名少年便成了温员外的义子,也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十大极者温良儿。

九月初八,一位来自北安寺的行僧,途经温家化缘求斋。温员外向来礼佛,这天恰巧又是温孟氏的忌日,义子温良儿近日也将功成返乡,因缘际会之下,便邀行僧入府诵经祈福。当日,那名行僧看见温孟氏的牌位,神色已经有了异样,随后看到温小姐的样貌之后,突然面目狰狞了起来,口中不断大吼“贱人!贱人!”发了疯似地直奔院中夺起一把柴刀见人就砍。那恶僧身形健硕,武功了得,在几个护院相继被杀之后,所有温家老小顷刻沦为了鱼肉。奔逃声,讨饶声,惨叫声,持续了一个晌午,整个温家二十余人无一幸免,全部命丧恶僧刀下。慌乱中,一名老仆恰好跌入枯井,方才保住了性命。

深山,茂林,一群善良的猕猴,便是我儿时全部的记忆。十岁那年,我在山中拾获一把背刀,莫名地挥舞了起来,说来也妙,此刀与我浑然天成,仿佛是从我的骨髓里生长出来一样。十五岁那年,猕猴养母离我而逝,我便告别了养育我的大山猴群,来到了人类的地界。我虽然空有一身武艺,可是性情孤僻儒弱,常年的与世隔绝,导致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举目无依之下每日食不果腹,还要遭受周围人的欺辱,一场重疾随之而来。临危之时,我仿佛见到了美丽的生母,和善的邻居,可爱的玩伴。。。然而,一张醉醺醺的恶脸,使我从梦中惊醒,身旁不知何时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她的样子彷如我梦中的母亲。

幸得义父收留,野娃子从此有了一个家,义父、苗妈、黄管家。。。还有那个好似我梦中母亲的义妹温念儿,那时的温家四季皆春,一派祥和。往后的日子,义父教我识书,妹妹教我认礼,整个温家待我如同至亲一般,我还有了一个自己的名字——温良儿。父亲发现了我的武学天赋,不惜花费重金聘请名师教授,使得我的武学突飞猛进,随后更是让我游历四方,闯出属于自己的名望。不负父亲的悉心栽培,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仅在三年时间,便已位居十大极者,进入三镜司,名扬天下,一切仿佛都是眼前之事。

当日,因为心中喜悦,因为迫切思念,或者冥冥之中自有征兆。。。原本三天的行程,我快马加鞭未下鞍,仅用一日便已回到了家中。然而我的家。。。彷如血狱一般。。。父亲,苗妈,哑叔。。。整个温府老少无一生还,最为悲痛的是,我那正值韶华的妹妹,竟然惨遭恶僧奸杀。枉杀无辜也好,是非不分也罢,屠尽天下的行僧便是。我相信总有一缕亡魂,可以告慰温家二十余口的在天之灵。得知叶总悬司接下此案,我便知道我该回家了,今生不能护佑父亲和妹妹,来世天地,良儿誓死不离。

父亲说过,大节不夺,淡看生死,我在温家宅院等你。

————温良儿

依据北安寺曝出的旧案,罗汉堂堂主私用善款,劣迹败露之后,放火烧寺,致使北安寺上下死伤无数,事后嫁祸给了当日进山问罪的温良儿。

另据曾在温良儿刀下幸存的行僧讲述,温良儿行凶之前,都会逼迫行僧大喊:贱人!贱人!然后使用一只鹦鹉进行学舌。鹦鹉不言,性命可保,鹦鹉出语,当即斩杀。

司案说完之后,痛饮了一碗茶汤,躬身说道:“总悬司大人,综上所述,如果没有纰漏的话,属下就要归结并案,上报两司了。”

叶无凝沉默片刻,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取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面。

“这是一百两,结案之后,将温良儿的身首葬于温家祖坟。”

司案闻声一愣,当下露出难色,然而回神之间,叶无凝已经悄然离去。

七天之后,一名行僧在申州鸣镝山遭遇猴群袭击身亡。说来也怪,根据进山砍柴的樵夫描述,平日里畏惧生人的猕猴突然发了疯,群起扑向这名行僧,将他撕咬分食,最后仅存一颗跳动的黑色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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