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长夜篇·人间神(1 / 2)

傍晚时分,屋外雨停了一刻,周遭便开始人声鼎沸起来,谁知没过半晌,又是下起急雨,顿时长街之中泼红溅绿,一切景色都在烟雨中朦胧起来。

杞梁用完晚膳,在屋里左右无事,见桌上笔墨皆备便写起家书,他不想让家中二老忧其伤势,是以在信中谎称自己已经在为官家做事,被调到了外地,三五年内回不了家,让他们勿急勿念。他只盼将来有一日自己的伤已经痊愈,否则以这般面目相见,只会徒增二老悲伤。

写完又往信封中塞了些银钱,托那小二替他送到驿站寄出。

静极思动,杞梁披上风华宝衣,寻思着出门散散心。来到街上,人流来往不息,许是嫌麻烦,各个索性弃了伞,就地泼水寻欢起来,总之节日的气氛不曾因雨水消减。杞梁心想自己此刻满身绷带,形容怪诞,若是与人玩乐,多半要吓到对方。

此时无可奈何便不多想,杞梁拉低风华宝衣的帽檐,沿着墙根自顾自闲逛起来。

城北榕树街,多是贫苦人家住处,十字街口种着一棵巨大的榕树,这便是名字由来。杞梁随心所至,一路走到这里已然有些腿酸,眼看前方榕树根旁有一排空荡荡的石凳,左右无人,便快步上前躺下。

这榕树的树冠极为庞大,悬于徐戍头顶之上三尺,附近街坊有心挂上了些灯笼装饰,此刻全部点亮,徐戍只觉得是万丈星河落在眼前,纷繁色彩尽都在雨水中晕开,交错纵横的枝丫将柔和的灯火拢住揉开,一时间直若是彩云浮空。

杞梁的心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过去两日的凶险担忧尽抛诸脑后,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块橘红色的南瓜饼缓缓飘过来,他已经很久没吃过,想起那香甜软糯的口感,杞梁不由口水直流,可在那南瓜饼在眼前停下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灯笼,不是南瓜饼。

“下这么大的雨,公子怎么就在这里休息了?”提灯的布衣老人将灯笼靠近杞梁,在一旁坐下。

“多谢老先生慷慨借暖,我有些累了,便想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老人平平道了一声“好”,似乎并没有对杞梁此刻的装扮感到惊讶。

“老先生怎么也在外面呢?”

“老头子是巡夜人,打更报点,查看周边水势,忙活到现在才有空喘口气。”

“城中水势可好?”

“积水了,城南的水漫到了脚踝,城中心河道里的水位早就已经超过警戒线,听大坝上换防的将士说刚有一波大浪打上来,不少海兽异种趁机上岸,坝上早就乱做了一团。城主府和衙门那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到处是巡逻搜查的士兵。就咱们榕树街好些,或许是老天可怜咱们这些穷人吧。”

“或许是老天忘了为难咱们穷人。”

“你说话倒是有趣,怎么,公子有什么烦心事么?”老人呵呵一笑,看出了杞梁的抑郁不快。

“哎,倒也没什么烦心事,只是这两日受伤不轻,又经历了一些怪力乱神之事,实在是心力俱疲,提不起精神。”

正说话间,正说话间,身旁巷口忽然跳出一队黑袍戴甲的神秘人,那为首之人拿出什么罗盘也似的东西朝着杞梁照了照,见没有异状后对杞梁问道:

“喂,缠绷带的那人,你可曾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杞梁摆摆手,回了声“不曾见过”。

那人啐了一口,低头咒骂道:“这该死的刘长风,跑的真他妈快。”

话毕,一行人几个腾跃间,跳入茫茫雨夜中消失不见。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杞梁正好得空休息,半睡半醒间忽闻那老人说:“我给你算一卦吧!”

“什么?”杞梁一愣。

“老头子年轻时承蒙高人传授了一些粗浅的卦术,闲来无事,便给你算一卦吧。”

“算什么?”

“算你命数!”老人摊开手掌伸到杞梁面前,说:“收你一文钱,是打点天地。”

杞梁莞尔,他不愿拂了老人兴致,便拿出一枚钱币放在老人掌心,这一刻杞梁忽然感觉自己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被人攥住。

老人目光灼灼,从袖口扯下一块绸布,包住钱币握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便只见几缕青烟从骨节嶙峋的指间逸散而出,飘于空中汇聚成卦型轮转,老人五指轻轻揉搓,那卦型便越转越快,到达一个极限后忽而爆开,只如是星星点点的银粉洒落。

杞梁见状睡意全消,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这、这、这是什么法术?!”

“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老人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那块绸布递到杞梁手中,声音断断续续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你的命数在此,还请自己查看。此番交易尚未结束,你我终有再见之时,在此之前,还请杞公子莫要放弃。”

杞梁脑子空空,久久说不出话,什么尚未结束,什么莫要放弃,他是一句也没听明白。待回过神,哪里还有那老人的身影。一阵凉风吹过,手里的绸布也被翻开,杞梁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那绸布上只八个字——命尽天明,生路在南。

有敲锣声由远及近,巡夜人从街口走过,口中高呼:“夜半子时,大雾起,大水出,神鬼出尘,生民困顿!”

正此时,大雨倾盆,杞梁躲避不及淋了个满脸冰凉,他来不及思索这八字批语是何含义,只得赶紧往回赶去。

这一夜,热闹中隐藏着压抑,而压抑愈显沉重,这一刻,杞梁心中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好不容易回到酒楼,只听满堂喝彩声中掌柜走了上来,轻咳一声,朗声对众人说道:“各位安静片刻,安静片刻,听在下说上几句。虽都是些场面话,不过按照惯例依然是要说的。五百年前,太祖血战四野,以武立国,此后便是五百年的太平盛世。”

掌柜转身面向东方,做了个礼,自豪道:“五百年后,又逢太祖陛下的寿辰,小店感念太祖恩德,今晚酒水全都免费!”

话音刚落,众酒客顿时沸腾起来。受到气氛感染,杞梁立刻将这八字批语的事忘到了脑后,心想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正要寻处空桌坐下,却发现角落里的一桌客人颇为眼熟。

这桌西首坐着一位头带纯阳巾的中年男子,是酒楼里的帐房先生;而东头坐着一位年轻白衣,别人不认得,他却认得,正是前日带他上坝的那位牧啸川大人。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竟像是互相认得。

杞梁心中好奇,牧啸川这等大人物怎的会出现在这酒楼里,又怎么会与一个平平无奇的帐房先生聊在一块,他悄悄来到二人身旁一处空位坐下,此时只听那牧啸川说道:

“我前夜晚上来到这酒楼门口,就隐约感受到了特殊的灵气流动。原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是你露了马脚。”

帐房先生抿了一口茶,笑道:

“早些时候听到说书先生讲起剑君在城中大展神威,我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

牧啸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齐先生不用担忧,我查过你的底细,六十年前,罗浮山被朝廷剿灭后你就一直下落不明。直到十年前才出现在洪城,期间一直遵守术法禁令,安安分分,没让钦天监发现你使用过一次法术。”

帐房先生姓齐名观,这是杞梁一直知道的。但是那罗浮山和术法禁令什么的,他却是完全听不懂。还有这齐账房看着最多四十出头的年纪,怎么还提到了六十年前的事了。

齐先生怅然道:“我原本就是洪城人,当年朝廷发动攘仙之战时,我正好外出历练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听闻我罗浮山的剩余门人都潜逃国外,我寻找多年无果,便只能回到家乡隐居。”

牧啸川接着问道:“找了五十年也没找到?”

齐先生苦笑道:“剑君以为呢,我罗浮山数百年传承,被你们武人用造化火场烧了个干净。不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难道还要大张旗鼓重开山门,让你们再来烧一次么?”

牧啸川干笑,岔开话题道:“那近来你可与牧野那边联系过?”

齐先生低头给自己斟满茶,诧异道:“牧野?那座古战场不是已经被封禁五百多年了么,我联系那里干什么?”

牧啸川手指敲了敲杯盖,道:“前日我在上坝途中,遇到过一只海兽异种,但我看其似是被操纵了神智,你可知城内谁有这能耐?”

齐先生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酒楼里原本就吵闹,也没人注意过来。

见牧啸川脸色不善,齐先生才收敛道:“剑君啊剑君,你缠着我一个良民问这问那,当真是穷途末路了啊!”

牧啸川冷声道:“齐观,我敬你是前辈,我也当你与他们不同,才对你好言相劝。现在时局不同以往,你若是不能给我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那按照规矩,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个。”

齐先生点点头,笑道:“承蒙剑君看得起,只是剑君为何如此笃定我会知道?”

牧啸川瞪着他说道:“你堂堂一位返虚期的山上之人,在此深耕多年,难道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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