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坝上篇·青衣陆潐(2 / 2)

转念又想到若是下了坝,没准还会遇到昨夜的怪物,他一个凡人在这地方无依无靠,不免生出惶恐。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杞梁心中一喜,想到:“是司大夫回来了?”

可待那身影在帐外站定,杞梁却发觉出不对劲,只因那身影相比司大夫更加高大,也不知是谁,为何在帐外伫立许久?

终于,那人开始踱步走到帐前,杞梁屏气凝神,下一刻,只见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走进来,他身着一袭青衫,手摇一把羽扇,唇上一抹短髭,端的是气度不凡,杞梁不由一阵紧张。

“杞公子的身体可觉得好些了?在下乃是坝上守卫军将领崔呈大人的门客陆潐,代表崔将军前来看望公子你。”

这男子文质彬彬,言语间也谦逊客气,杞梁微微皱眉陷入思索,随即惊喜说道:

“啊,原来是陆博陵先生!小子久闻先生盛名,未曾想到还有机会得见一面。原谅小子身体不便,无法给先生施礼。”

杞梁想起自己在书院中见过这位陆潐的画像,知道他是十五年前汝南道十三城公认的文武双料状元,在当地民间尤其是杞梁这些平民书生群体之间享有盛名,是以杞梁为表尊敬不直呼其名,而称其号。

陆潐未想到这少年竟认得自己,再见他恭敬模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于是说道:“莫要客气,在下远庙堂多年,早已是一介草民。倒是杞公子被送药虫一事连累的身受重伤,让崔大人很是挂怀!”

“多谢先生与将军关心,幸有司大夫妙手回春,小子此刻除了身体虚弱,并无大碍。不知道先生是怎么知晓我姓名的?”

陆潐轻摇羽扇,笑道:“哈哈,我不仅知道杞公子的姓名,还知道杞公子的姓名一半取自父姓,一半取自母姓,是也不是?“

杞梁大窘,其实这也并不难猜,他这名字光看字面无甚特殊含义,只是这陆潐说的斩钉截铁,倒让他有些惊讶了。

“确实如此,博陵先生真是神机妙算!”

陆潐道:“哈哈,非是我神机妙算也。是因为你昨夜与玄甲卫通报了姓名,我方才向城里司户处打听了你的资料,这才猜出来的。”

陆潐又道:“不仅如此,我又向科考处同僚打听了你的成绩?”

杞梁闻言两眼一瞪,心都提到了喉咙眼,乡试分数有关他此后前途,如何不想知道,但又不愿表现的太急切,丢了风度,只得眨巴着眼等陆潐回答。

陆潐朝杞梁比了个大拇指,说道:“是这个!恭喜你啊,解元!”

乡试榜首称为解元,得知此消息,少年心潮起伏,多年努力如今得偿所愿,一时间他意气风发,几不能自已,碍于有旁人在场不能放肆,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狂喜,说道:

“博陵先生见笑了,小子心中喜悦,一时有些失态。总之多谢先生告知!”

陆潐摆摆手,道:“高兴是应当的,我当年得中状元之时骄狂比你更甚。只是如今情况危急,乡试成绩暂时不能公布,此事你知晓即可,不可张扬。我此番来找你其实有两件私事,一是为了奉命看望,二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杞梁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中苦笑,陆潐当年中的是十三城的春考状元,而他只是一城的乡试解元,其中天差地别,如何能放在一块比较。

话转到后半句,杞梁心中一紧,暗道正事儿来了,便开口道:“博陵先生有事尽管问,小子定当知无不言!”

陆潐点点头,语气一变,正色道:“我想让你把昨夜遇险的情况仔细说与我听。”

“这说来也不复杂。”杞梁当下便将自己如何临时加入队伍,又是怎么遇险的经历,一一说与陆潐,只略过与那大哥的一些闲话不提,想来也无价值。

“只可惜当时我昏了过去,不知道牧大人是如何击杀那些巨兽的。”

陆潐闻言微微后仰,羽扇摇的愈来愈慢,最后停在胸口,他突然抬眼盯着杞梁看了半天,又抢过杞梁的手腕搭脉,沉吟片刻后问道:“所以,你接触过了那些药虫,是么?”

杞梁回忆起那药虫的瘆人模样顿感恶寒,见陆潐神色凝重,连忙问到:“是这样的,有何不妥么?”

陆潐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轻轻扯开杞梁脸上的绷带一角,贴近仔细观察,最后叹了一口气。

杞梁只觉得此时那块裸露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听得陆潐的叹气,不由有些害怕,强颜笑道:“怎么了,先生何故叹气?”

“你先是被那蛇王的毒液所淋,导致皮肤蚀穿,后又长时间与人面蛊接触,感染了其剧毒,导致血肉肌理被破坏,虽然两者毒性相互抵消加上司大夫妙手回春,使你无性命之忧,但只怕余生都需缠着绷带生活,不便以真面目示人了。”陆潐摇了摇头,满是一副可惜之意。

杞梁起初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下一刻他如遭雷亟,陆潐言下之意是说他面容尽毁。他虽然不是个在意样貌的人,但少年风流心性,如何能愿意面对形貌丑陋恐怖的自己?

霎时间,只觉得什么乡试解元,什么美好前途,尽皆离他远去,他又变成了那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此生只能躲在阴影里,躲在绷带下,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无妻无子,孤独一生。

“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医治了么?”杞梁犹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两眼湿润的看向陆潐。

陆潐面露一丝为难,终于还是选择摇了摇头。

几句话间,杞梁经历了大喜大悲,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再难坚持住,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陆潐却罔若未见,坐在床边,喃喃自语道:“求道院啊,你真不该让这人面蛊虫再度现世。”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杞梁身上许久,终于他站起身,为杞梁盖好被子,低声说道:“你也确实不该为了那五十两银钱冒险上坝。”

陆潐缓缓起身步出营帐,走进雨中,浑身湿透,他抬头仰望朗朗青天,叹了口气。

“这雨下的确实有点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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