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花（2）3（1 / 2）
掐好时间，后炽让仙侍送了些食物进来，又将原来的茶换了出去。
无释烹完茶后，冷蕊孤香，使书阁更增清绝。
天宫饮茶蔚然成风，只因无释喜好烹茶，适龄仙子争相研究。而初心却是最不深谙此道的那一个。
从前作伴读时，她只要端坐一旁即可。若有打杂煎水之意，便会感受到无释那种缄默的深深不悦，便索性将茶之一道完全丢开。加之后来归去来兮院的差事众多，为省时省事，她干脆只饮甘露。
他舀了一盏，盛入初心面前的茶碗。
看着她喝完，轻问：“如何？”
从占春的瑞草到盏内的浅乳，自夜后的明月到晨前的朝霞，从前的数百年间，碾茶、注汤、击拂，观盏等种种，于一侧旁观的初心而言是一种俗常。只是世间不知能有几人能品饮到无释的茶汤，却偏偏是她。她想，这就是暴殄天物吧。
观其茶汤，色如玉，味如兰，是最好的汤色，鼻翼之下更似有万兰争春。初心知晓在他面前要格外慎言。即便数千年来她走过不少山海天涯，到了无花宫皆化为乌有。在无释面前，一切丈量只在他的寸心万绪。遂点头，简单回道：“好喝。”
无释：——
他心知初心确实对茶之一道无甚兴趣，只是没想到的是后来她对许多事都是兴致寥寥。平日里看似忙碌热闹，实则只是巧然遮掩。能让她上心的就只有书道了吧？
“阿初忙成这样，究竟为何？”他眸光深深、声音沉沉：“别的仙子虽各有职责，却是有大把的时间和闲情逸致，妆扮、宴乐、冶游、饮食等等各种。唯独阿初办差、修习、执掌兮院，过得如此自虐。”
她从前困于病榻多年，厌弃终日沉睡，常在夜间偷偷溜去宫院蹴秋千，又怎会嗜睡？那时，他恐庭院更深露重于养病不宜，遂将秋千架安置在书阁之中，就连秋千索也是他选取的一种半透明的素色织物，既要柔极韧极不伤及素手，又要婆婆娑娑披泻着光与疏影。他待她，即时尚处懵懂的少年时期便已无不尽心。
无花宫不好吗？她却一心一意的要回到归去来兮院拼成如今这样。
本以为踏云已是最安全的了，她却能困得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她这数千年完成了别的仙者数万年也未必能做到的事。如今仙界有三分之一的疆域皆是由她所拓，但凡天雨所落处，俱有她的足迹。她是肩负着父帝的什么指令在找寻谁？那么，她的使命是找寻香霁？用数千年的时光找寻一位早已不存在于世间的人岂不荒谬？
她花了多年时光栉风沐雨披荆斩棘，并无所获，倒博得了几分虚名，当真索然无味。“可不就是自虐么？”初心将碗中茶香一嗅，对无释所问一笑拂之：“闻说殿下亦十分辛勤。”
他确实汲汲营营多年，却是为她而已。无释慢条斯理的把一枚点心切成六瓣，放在初心面前。不知为何，她每回出去办差都不曾像她将去小次山这次令他如此寝食难安，小次是鸟族的栖居之地，与香霁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闻你下月又要出去一趟。此次我陪你同行，可好？”
无释从不过问兮院之事，初心尝了口点心，没太当真：“殿下七千岁的生辰不是将近吗，届时诸仙同贺、宾客云集，怕是有许多应酬，哪还有空管兮院的闲事。”
无释“嗤”的一笑，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是个千岁生辰，庆贺起来又是一番大费周章，无趣的很，还不如回避了过去。到时无论你我在何处，简简单单吃碗长寿面就好。不吃，亦无妨。”
初心一惊。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既提到了长寿面，可见还是有规划。这位殿下，天帝从不管束，天后管教不了。表面最是春风和气、温文尔雅，心性却最为孤绝，从不会受半点的拘束与羁绊。他的生辰，从前她与后炽相陪着，即便真得只是吃一碗长寿面亦无不可。然而如今这位殿下作为天宫唯一的承继者，生辰那日别说是诸仙同贺，便是天帝与天后极少会同时露面的两位也会驾临。适龄仙子更是心存期盼，一心要横云却月、红妆斗妍一番。他若一走了之，那还得了。更何况，此行她同行之人当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大殿凝明。
“怎么，阿初似是不愿？”无释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轻轻巧巧的一问已有霜露的微凉。
此时，初心已是严阵以待，反复斟酌。虽说无释生辰那日要与她这天界第一清冷无趣女神仙一起吃面，简直是自讨清冷与无趣，但这话显然不能说。亦不能推说她无暇分身照顾他，毕竟自己都是他照顾长大的，就连束个发也不及他束得好。或说这一路千山万水，危险重重的托词也不合适，无释师从天容白，修为已深不可测。若提殿下一走了之恐伤了座上美人心这等话，更徒惹他笑话。别说是美人了，便是他父帝与母后，以他的心性也未必不能撇下。总之，种种不可说，否则后患无穷。初心在心中踟蹰不定，任何办差的艰辛与在这位殿下面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隔着氤氲茶气，无释的目光若寒泉浸着孤梅，他深深阅她一眼。此刻他就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只是这位名唤‘初心’的仙子其实没有心。这些年来他每一年的生辰，她竟是连兮院都不在。陪伴他的是静默的书卷和历年来兮院送来的寿字长卷。卷在咫尺，人在天涯。
她手书的“寿”字在整幅长卷中藏得最深，然而他一眼即能认出。他不喜欢她写草书，却始终纠正不了。看得出来，这些年她的字极刻苦的练过，也极刻意的收其锋芒。虽不是纵横奔放，气势凌厉，却内有丘壑，别具灵性，弥漫着特有的瑰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