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9(2 / 2)

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就和,当初被那奔丧女子坑骗进火头军时一模一样……

不堪的回忆骤然袭来,刺得他脑中一疼,也刺得他倏然清醒。

吕彻抿了抿嘴,心烦意乱,难不成自己当真被那女子说中了,早晚沉迷断袖之癖?

他性子冷,鲁莽轻率之举少有,何况这还是在商议大事,两国重臣皆在场出席,可为什么见到少年昏昏欲睡的侧颜就是忍不住想挑逗一下,在看到少年垂头丧气藏不住的落寞神情时会突然心底一紧。

对面看似专注和谈的宋泱,眼神也有意无意地往谢寄生身上瞟,他想知道谢寄生左边额头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刚才小家伙踢石狮的时候,侧脸对着他正好露出。

一新一旧两道伤口,看起来就很疼。

可她只顾着低头吃荔枝,还有和右边的将军说话。

宋泱也闻到了清透的果香,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唔,想吃……

“针对东朝布防之事——”

“那是布防图啊,你怎么能对北燕人说呢?!六校营都给你害惨了!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啊?”

“谢寄生,你混账啊!”

激烈的咒骂,杂乱的推攘,骤起的火苗……一张张狂迷的嘴,从打破了的瓦罐里、塞满稻草的土灶底胡乱升起,涌出的不是唾液而是血浆……

灵堂前两座牌位被烛火炽烤着,刻在上面的长条金字符咒一般,好像随时要烧着了。

什么嘛……怎么打北边来了匹马?

谢寄生的脑袋像突然被针扎了,豁然清明,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父亲的玉顶乌骓!

可它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嘶鸣着奔出了被火蛇吞噬的灵堂,拖着残腿飙血,不惜一切地来追她,用那颗被横梁砸的满是脑浆的头拱倒她,还试图咬下她的耳朵?

和那道炸物点心一样,嘎嘣脆。

听觉在下一秒被剥夺,她看见了自己身上花花绿绿的衣物,像纸扎起的小人,从头到脚戳满绣花针,密密麻麻的针眼仿佛被箭矢射穿,漏风发出凄厉的惨叫,整宿整宿的不停歇。

她紧捂住脑袋,摸到的自己却融化了,皮肤生疮溃烂,渗出红根草汁般黏稠的液体,散发着浓浓恶臭,脏!好脏!可再伸到眼前察看,十指之上却又全是透明的眼泪。

笃笃笃——背后有人在不停敲门,比催命符还急迫。

她却只想逃蹿,慌不择路地攀上乍现的黄金巨型佛像,在那俯瞰众生的慈悲眼神里,踩上太岁尸块、妖魔残肢摞起的头颅之巅,直到死路尽头才发现,膝行道上,每一颗肉髻转过来,都是悲鸣的人脸。

一边歇斯底里,一边伸舌舔食鲜血。

阿鼻地狱不过如此,她被吓到发抖。

可祖母、三哥、小五所有谢家人的脸和手轮番从肉髻探了出来,似笑非笑,欲推还拉。

一会叫她阿弟,一会喊她阿姐。

脚下烤瓷龟裂,她被哐的一声巨响掀翻,整个人栽了下去,再醒来时却置身于幽宫之中。

“姐?”

心脏忽然扑通扑通狂跳,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再回望整个宫殿竟是空无一人,只剩晶莹剔透的荔枝果肉仰躺在青瓷茶盖上,汁水似打湿玉枕的泪,清风荡漾间仿佛随时会融化。

四周移步换景,缥缈的红纱裹尸布似的,在亮如白昼的夜里一晕一晕荡开,裹住了宫女又尖又细声音:“娘娘,这荔枝如何处理?”

姐姐说:“放这吧。”

却不见其人。

那宫女应了声诺,又忍不住多嘴:“宫外的东西娘娘小心入口,奴婢是这就去请太医查看?”

“陛下吩咐过,娘娘不喜的东西无须勉强。”

微风应声而起,红纱似血瀑,三千尺落能营造一场凄美的窒息,里间传出一声疏离淡言:“你听错了,我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又像风一样轻,在偌大的殿堂里,轻轻一吹就散了。

凭空漂浮着,恍若走马观花的谢寄生忽的被一只手拉扯而下,掐住脖子按进水里,令人作呕的**与铁锈味一股脑灌进鼻腔,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她似乎看见了逐渐下沉的自己,看见兜头而下的无尽黑暗,看见那具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躯壳已被肮脏的淤泥腐蚀殆尽,生生白骨也被搅碎吞噬,在血雾中卷起沙砾,从里到外化作一片死灰。

“救——”她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寄生!”

一道炸雷般的高喝凭空出现,当头一棒砸陷当场!

直接把所有吵到脸红脖子粗的两国使臣全都拉回了神,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统一步调,瞠目结舌地怔住,齐齐望向一改温润气质,当堂站起身怒吼的宋泱。

……太,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堂中一片死寂,不急不慢转着茶盏的余晔抬起了眼皮,望向的却是自家队伍。

最后一排最后一位,谢寄生猛的惊醒过来,伏在案上剧烈咳嗽,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眼鼻煞红后衫全湿。

除了她咳得快要背过气,整个正堂无一人开口,似乎只存在着她一个活人,一个快被自己寐死过去的蠢货。

本该在边上的吕彻不知何时已经蹑手蹑脚离开,应该是去处理外头那些乌糟杂事了,那些东西虽不起眼,却半分也松懈不得。

只有对面才说过一次话的敌国太子,失了仪态,神色紧张地望着她。

事实上,宋泱确实僵直了身体,外袍之下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死死抠住了掌心。

谢寄生方才在噩梦中喘不上气的濒死状态,和他母妃过世时简直一模一样。

好在谢寄生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撑着胳膊缓缓站起,再抬头又是众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欠扁模样,对着两边都不甚在意地扬了扬手:“抱歉啊,太无聊,睡着被口水呛着了,你们继续。”

众人的视线一开始全部集中在宋泱身上,自然错过了谢寄生诡异的状态,现下再看他这副打断和谈却如此不在意的态度,不由得火上眉头。

最重面子的东朝老臣已然开骂:“两国和谈场上公然酣睡,着实不成体统!”

余晔有一搭没一搭推着转的茶杯一下子顿住,紧锁眉头,冷呵谢寄生滚出去。

谢寄生巴不得尽快离开,顶着一张煞白的脸,像一颗剥了皮的荔枝,非常圆润地滚了出去。

临走前深深望了宋泱一眼,口型仿佛再说:“多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