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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尼娜咳嗽一声。

“你听明白了哪怕一星半点没有?”她谨慎地问。

“我能明白一部分,可我半点也不信。”灵思风说着,把脚牢牢钉在鹅卵石地面上。

他们管我叫傀儡帽!帽子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嘲讽。那些一身肥油的巫师,他们背叛了大学所代表的一切,却管我叫什么傀儡帽!灵思风,我命令你,还有你,女士,好好为我服务,我将满足你们最深的渴望。

“如果世界马上就要完蛋,你还怎么满足我最深的渴望?”

帽子似乎考虑了一会儿。好吧,你们有没有什么最深的而且又只需要两分钟就能满足的渴望?

“我说,你怎么能施魔法?你不过是顶——”灵思风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就是魔法。真正的魔法。再说了,被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戴了两千年,你总会学到点儿什么。现在,我们必须逃了。

不过,当然要逃得很有尊严。

灵思风可怜巴巴地看一眼柯尼娜,对方只是耸耸肩。

“别问我,”她说,“这看来挺像是冒险。恐怕我命中注定得经历这些。这就是基因我跟你说。”

“可冒险这种事儿我压根儿不行!相信我,我已经冒过一打险了!”灵思风哀号道。

啊,经验半富。帽子说。

“不,我说真的,我这人胆小如鼠,从来都只晓得逃跑。”灵思风的胸膛上下起伏,“危险从来只能盯着我的后脑勺,哦,已经几百次了!”

我并不要你陷入危险。

“好极了!”

我要你远离危险。

灵思风泄了气。“为什么是我?”他呻吟道。

为了大学。为了魔法的荣耀。为了整个世界。为了你内心的渴望。再说,如果你不干我就把你活活冻死。

灵思风长叹一声,几乎像是松了口气。贿赂收买、甜言蜜语、苦苦哀求,这些他全不知该如何应付。可威胁嘛,真的,威胁他熟得很。他知道遇到威胁自己该咋办。

太阳就像个煮坏的荷包蛋,点亮了小仙日。雾气化作一条条银色和金色的飘带渐渐往安科-莫波克收紧——潮湿、温暖、悄无声息。远远地从平原上传来了春雷的轰隆声。天气似乎暖得有些反常。

巫师们通常都起得挺晚。可这天早晨,不少巫师都早早起床,漫无目的地在走道里晃悠。他们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改变的味道。

魔法溢满了大学。

当然,大多数时候,这里本来也满是魔法,可那是种舒适的老魔法,危险性和令人激动的程度相当于卧室穿的拖鞋。而眼下渗进古老现实中的却是种全新的东西,充满生机,锯齿一般锋利,彗星的火焰一样冰冷、明亮。它渗透进石头里,在尖利的边缘噼啪作响,就好像是世界这张尼龙地毯上的静电,它发出嗡嗡声、嘶嘶声。它弄卷了巫师们的招牌胡子,它让一缕缕第八色烟从巫师们的指尖喷涌而出,尽管过去三十年里这些手指所施的魔法至多也不过是一点点光幻术罢了。如何才能把这效果形容得富于品位而又巧妙得体呢?对于大多数巫师来说,这就像是身为一个老头,突然面对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结果他带着满心的恐惧、欢乐和惊讶,发现自己的肉体突然跟精神一样雀跃不已。

此时,在大学的大厅和走道里,一个字眼低声流传着:大法!

几个巫师偷偷摸摸地试了试自己好些年来一直没能掌握的咒语,并且惊奇地看到它们完美地呈现在眼前。起先大家还挺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有了信心,他们要么高喊着、叫嚣着冲彼此乱丢火球,要么从帽子里变出鸽子,让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金属小圆片从天而降。

大法!有一两个特别老成持重的巫师,过去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吃个把生蚝,现在却把自己隐形,追得女仆和女佣人到处跑。

大法!几个胆大的家伙尝试了一把古老的飞行咒语,眼下正在房椽间上上下下地飘着,只稍微有些晃悠。大法!

只有图书管理员没有参与这顿疯狂的早餐。他瞧着那些傻子看了一会儿,撅起自己孔武有力的嘴唇,硬邦邦地朝自己的图书馆爬去。假如有人肯对他稍加留意,就会听见他插上了大门。

图书馆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书早就不再焦虑。它们已经把担忧抛在身后,进入了由绝望的恐惧形成的一潭死水。眼下它们像无数被催眠的兔子一样蹲在自己的书架上。

图书管理员抬起毛茸茸的长胳膊,一把抓住《佧浦斯罗克之魔法大辞典——附为智者准备的评注》,半点不给对方机会逃开。他用长长的手指安抚住它的恐惧,翻到“大”字部,温柔地把哆哆嗦嗦的书页展平,然后一片坚硬的指甲顺着条目往下滑,一直来到:

大法师,名词。(神秘学。)巫师的原型,新魔法进入世界的大门,此巫师不受自己身体之物理能力所限,亦不被命运或死神掌握。据载,世界年轻时原有许多大法师,但如今已不可再有,为此吾等感谢诸神,因为大法非人类所能,大法师回归则意味着世界的终结……假使造物主想让人与神一般强大,他会干脆给人安上翅膀。

另见:末日、冰巨人之传说以及众神的下午茶时间。

图书管理员读完了交叉引用的部分,回到第一个条目,睁着深邃的黑眼睛盯着它看了许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原位,爬到自己的桌子底下,把毯子拉起来罩住了脑袋。

在大厅上方为吟游诗人准备的长廊里,卡叮和锌尔特同样注视着底下的情景,不过他们的情绪却与图书管理员完全不同。

这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处,模样几乎与阿拉伯数字10完全一样。

“怎么回事?”锌尔特问。他一宿没睡,脑子不大清楚。

“魔法正流进大学,”卡叮道,“大法师就是这个意思。魔法的管道。真正的魔法,我的孩子。不是过去几个世纪里我们凑合着用的老东西。这是新生的……新生的——”

“呃,新生命?”

“完全正确。这是充满奇迹的时刻,一种……一种——”

“奇迹时刻?”

卡叮皱起眉头。“对,”最后他说,“那之类的,我猜。你在语言文字上倒很有一套,你知道。”

“谢谢你,兄弟。”

高阶巫师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这样熟稔的称呼。他转过身,倚在雕花的扶手上,望着底下的魔法大汇演。他的双手自动伸向衣兜,寻找他的烟袋;可他停了下来,咧着嘴捻了个响指。一根点燃的卷烟出现在他嘴里。

“好多年都没能这么干了。”他沉吟道,“剧变啊,我的孩子。他们还没意识到呢,可这就是门会和等级的末日了。那不过是个——是个定量配给的系统,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那男孩在哪儿?”

“还在睡——”锌尔特道。

“我在这儿。”科银说。

他站在通向高阶巫师住处的拱门底下,手里拿着那根八铁锻造的法杖,法杖足足比他高出一倍。黄色的火焰形成一道道细小的纹路,在法杖毫无光泽的黑色表面上闪闪发光。那种黑色实在暗淡,几乎像是世界的一条裂缝。

锌尔特感到自己仿佛被金色的目光刺穿了,就好像对方正从他的后脑勺读取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啊——”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快活又慈爱,其实根本就好像是临死前的哽咽。这样一个开头之后,他对这场谈话的贡献只可能越来越糟。事实也正是如此。“看来你,唔,起来了。”他说。

“我亲爱的孩子。”卡叮道。

科银长久地瞪着他,眼神冰冷。

“昨晚我见过你,”他说,“你强大吗?”

“一点点而已,”卡叮很快记起这孩子有个不好的倾向,喜欢把魔法当成强者的生死决斗,“但肯定不如你,我敢说。”

“我就要成为校长,一如我的命运?”

“哦,绝对的,”卡叮道,“毫无疑问。我能瞧一眼你的法杖吗?多么有趣的设计——”

他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

这行为无论如何也是对礼仪的粗暴侵犯。不等对方明确同意就去碰人家的法杖,这种事巫师连想也不该想。可有些人就是没法相信小孩子也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总觉得寻常的礼貌不必用在他们身上。

卡叮的手指握住黑色的法杖。

接下来的噪音似乎并没经过锌尔特的鼓膜,更像是身体的直接感受。卡叮弹起来撞到长廊对面的墙上,声音就好像一麻袋肥猪肉掉到了人行道上。

“别这么干。”科银说。他转过头,目光穿过锌尔特,直看得对方煞白了一张脸,然后他添上一句:“扶他起来。他多半伤得不重。”

庶务长赶忙跑过去,弯腰查看卡叮的伤势。年老的巫师呼吸沉重,脸色也十分奇特。锌尔特拍拍他的手,直到他睁开一只眼睛。

“刚刚发生的事儿你瞧见了没?”卡叮低声问。

“我不大确定。唔,刚刚发生了啥?”锌尔特嘶嘶地说。

“它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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