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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

灵思风沿着冰冷的石头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他会碰碰墙壁,摆出倾听的样子,然后又摇摇头。

他重新回到庭院,正好瞧见许多老鼠从一个阳台成群结队地拥出来,朝河边飞奔而逃。就连它们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在动。灵思风凑近一看,原来地上爬满了蚂蚁。

这些可不是寻常的蚂蚁。魔法往大学的墙里渗透了好多个世纪,让它们变得有些稀奇古怪。有的蚂蚁拖着特迷你的小车,有些骑着甲虫,但无论如何,它们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学。所过之处,地上的青草也泛起了涟漪。

灵思风抬起头,只见一床破破烂烂的床垫从上方的窗户挤出来,坠落到院子里的石板上。经过短暂的停顿——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喘口气——它从地上抬起来一点点,然后坚决地飘过草地,朝灵思风直冲过来。巫师赶紧往旁边一跃,总算没有撞到它。在它跑远之前,灵思风听到一阵尖厉的唧唧喳喳,还瞥见鼓起的布料底下伸出了上千只坚定的小短腿——就连臭虫也行动起来了,它们甚至为可能遭遇的住房短缺做好了准备,实在可谓考虑周全。其中一只朝灵思风挥挥手,还尖声打了个招呼。

灵思风一步步往后退,突然感到两腿碰上了什么东西,立时魂飞魄散。可那不过是张石凳罢了。他打量对方半晌,见它仿佛并不急着逃走,于是满心感激地坐下了。

这一切必定有个再自然不过的解释,他暗想。或者,至少有个再寻常不过的超自然解释。

一阵嘎吱嘎吱的噪音让他把目光投向草坪对面。

绝没有什么自然的解释可以解释这个。护墙和排水管上的怪兽排水口正小心翼翼地挪下房顶,动作极其缓慢,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只偶尔能听到石头与石头相互摩擦的声响。

可惜灵思风从没见过低质量动画(按质量来说,还是叫它们不动画为好),要是见过,他就会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眼前的景象了。怪兽排水口并不是真的在动,但它们却能以一系列画面完成位移,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地带走自己的喙、鬃毛、翅膀、爪子和鸽子屎。

“怎么回事?”灵思风尖叫道。

回答他的家伙长着哥布林的脸、哈耳皮埃的身子和母鸡的腿,它以一连串抽搐似的动作转过脑袋,说话时声音仿佛大山在蠕动(只不过那原本应该很深沉的回声效果并不太理想,原因一望可知:它讲话时也跟平时一样,嘴巴总是张着)。

它说:“达化斯乃了!桃抿腰景!(大法师来了!逃命要紧!)”

灵思风道:“啥?”可那东西已经从他身边走开,东倒西歪地冲过了古老的草坪。

于是灵思风坐下来,瞪着空气看了整整十秒钟,然后尖叫一声拼命跑起来。

他一路跑到了图书馆里自己的房间。这间屋子并不怎么样,它的主要功能其实是堆放旧家具,可这儿却是他的家。

在一堵光线暗淡的墙壁前立着个衣橱。它可不是现代那种玩意儿,只配让心惊胆战的奸夫躲开提早回家的丈夫。灵思风房间里的衣橱已经很有些年头,橡木打造,夜色一般漆黑,在它布满灰尘的深处有衣架神出鬼没、繁衍生息,在它的底板上还有一群群磨损得厉害的鞋子畅游无阻。它很可能是通往某个奇妙世界的秘道,可惜从没人来探索过,因为樟脑丸的气味实在教人痛苦难耐。

衣橱顶上有个包黄铜的木箱,裹在泛黄的纸张和一张旧防尘套里。它的大名叫做行李箱。为什么行李箱会同意让灵思风做它的主人只有它自己才知道,而它的嘴巴又很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所有旅行用品的全部历史中,大概没有哪一件像行李箱一样,有过如此之多的秘密,经历过如此严重的身体伤害。它被人形容为半是箱子、半是嗜血的疯子。它拥有许许多多不同寻常的品质,其中一些很快就会显现出来,但眼下只有一样让它显得与其他包黄铜的木箱子迥然不同——它在打呼噜,声音活像有人在慢条斯理地锯木头。

行李箱或许会魔法,它或许还很可怕,但在它那神妙莫测的灵魂深处,它同多维宇宙中的每一口箱子都血脉相连——每到冬天,它们都一样喜欢在衣橱顶上冬眠。

灵思风拿把扫帚敲打箱子,直到锯木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来到装香蕉的柳条箱跟前——这是他的梳妆台——把各种零零碎碎揣进兜里,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他注意到自己的床垫不见了踪影,但这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反正也不打算再睡床垫,永远不会。

行李箱咚地落了地,声音很是结实。几秒钟之后,它极其小心地伸出几百条粉红色的小短腿,前前后后地晃晃,把每条腿都舒展舒展,最后张开箱盖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来不来?”

箱盖砰一声合上了。行李箱巧妙地调动每一只脚,一阵排列组合之后终于让脸朝向门口,然后撒腿追上了自己的主人。

图书馆里气氛依然紧张,偶尔能听到铁链咔嗒作响或者书页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灵思风伸手到桌子底下,一把抓住仍然蜷在毯子里的图书管理员。

“跟我来,我说!”

“对——头。”

“我给你买杯酒。”灵思风孤注一掷。

图书管理员就像只长了四条腿的蜘蛛,立马伸展开来,“对——头?”

灵思风几乎是把猩猩从巢里拖出了图书馆。他没往学校大门走,而是瞄准了一堵并不起眼的石墙。这里唯一的特别之处只在于几块松动的石头,然而两千年以来,它一直都为需要在熄灯之后溜出宿舍的学生提供着方便。正走着,灵思风突然停下脚步,以至图书管理员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行李箱紧随其后,同他俩撞在一块儿。

“对——头!”

“噢,诸神在上,”灵思风道,“瞧那儿!”

“对——头?”

从厨房附近的一块格栅处涌出了一片闪闪发光的黑潮。黄昏的星光闪耀在几百万黑色的小背甲上。

但让人心烦意乱的并非这一大片蟑螂的模样,关键在于它们移动的方式——每排一百只,齐头并进。当然,蟑螂同大学里其他非正式居民一样,都有点不同寻常,可无数只小脚整齐划一地踏在石板上,那声音的确是特别地令人不爽。

灵思风小心翼翼地跨过行进中的蟑螂纵队。图书管理员则是一跃而过。

行李箱也跟了过去,不过动静自然要大些,类似某人在薯片上跳起了踢踏舞。

灵思风终于同所有的昆虫、所有惊慌失措的小老鼠一道逃出了大学,当然行李箱是给硬逼着绕道从大门走的,因为让它走秘道它也只会在墙上砸出个洞而已。灵思风合计着,假如安安生生地喝上几杯啤酒还不能对自己有所帮助,那么再多喝几杯多半能够奏效。反正这招肯定值得一试。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去大厅用晚餐的原因。后来的事件将会证明,这是他一辈子错过的最重要的一顿饭。

顺着大学的围墙往前,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叮当”,有爪钩挂上了墙垛。片刻之后,一个全身黑衣的纤细身影轻轻跳进了校园里,它朝大厅的方向跑起来,行动时没有一点声音,很快便在阴影中消失了。

反正也没人会注意到它。在校园的另一侧,大法师正朝学校大门走去。每次他的脚落在鹅卵石上,蓝色的火星都噼啪作响,把傍晚的露水蒸发得干干净净。

屋里热极了。大厅顺时向一侧有个大火炉,几乎闪出了白炽的光。巫师都很怕冷,因此木头被烧得很旺,火焰喷射出的热气甚至融化了二十英尺开外的蜡烛,连长桌上的清漆也热出了泡泡。宴席上的空气里全是烟叶燃烧的蓝色,四处流窜的魔法把它们扭曲成各种奇异的形态。主桌上,一整只烤猪的尸首显出极端不悦的样子,因为人家竟不肯等它把嘴里的苹果吃完就把它给宰了。另外,黄油的大学模型正轻轻柔柔地沉下去,化作一摊油腻。

大厅里有好多啤酒。到处都能看见脸蛋通红的巫师,兴高采烈地唱着古老的祝酒歌,一面还互相拍打膝盖,“吼!”、“吼!”地叫着。对于这种举止,唯一可能的借口只能是,巫师们个个单身,只好尽量给自己找些乐子。

这种整体性的欢快气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眼下谁也没盘算着要干掉谁。这在魔法圈里实在不同寻常。

高阶巫师的圈子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每个巫师都会想尽办法搞掉自己上头的同胞,同时还要狠命践踏下边人的手指头。有人说巫师们天性里都带些挺健康的竞争意识,这就等于是说锯脂鱼生来有点容易饿。不过,曾经爆发的魔法师大战实在太过惨烈,害得碟形世界上整片整片的地区都没法住人,于是,巫师们被禁止使用魔法解决争端——不仅因为这会给所有人都惹出老大的麻烦,也因为通常都很难辨别剩下的哪一团肥油才是获胜的一方。所以,传统上巫师们的手段不过是匕首、慢性毒药、鞋子里的蝎子和各种妙趣横生的陷阱——比方说剃刀一样锋利的钟摆之类。

不过今晚是小仙夜,在这个日子杀死自己的巫师弟兄被认为是极其没品的,因此眼下巫师们都觉得可以安心把头发放下来,而不必担心有人会拿它把自己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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