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思之寤寐3（1 / 2）

八百年岁月，在亘古无尽的鸿蒙中，不过是时光闪动过的一瞬。然而，对身处流光之山上下、近在咫尺又互不得见的两个人来说，却极为漫长。

流光之山看似依旧高高耸立，实则在鸿蒙罡风的吹拂和虚无气流的碾磨下，也在不断风化变老。从山体上飘离的碎屑充斥周围虚空，被风卷起又纷纷扬扬落下。山体散发出的五彩光芒好像辉煌如初，可在每隔一阵便来探望的雪舞眼里，这光芒却一直在变得黯淡下来。

雪舞每次到这里，都看到红孋所化的那只火凤以同样姿势立着，从来未曾改变过。流光尘灰在她身上越积越厚，已然看不出凤羽原本的颜色，将她变成了一只五色斑斓的流光彩凤。

如意脱困的日子终于快到了，雪舞特意问过师尊时辰，于是带上自己烹得最为用心的一壶香茶，还有在太清小界山间采来的新鲜甜美果实，兴冲冲地再次往流光之山赶去。

“师兄这一次的灾劫总算要过去了，红孋姐姐也守过来了！”雪舞快到流光之山时，一边心中想着，一边习惯性地抬头向那座山的最高峰看去。这一看，让她不禁大吃一惊。山峰上空荡荡的，火凤已不在那里。

雪舞以为自己眼花，急忙使劲揉了揉双眼再看，却依旧如此。她这才慌了起来，担心红孋出了什么事情，或是因她守了太久，早已僵化，被罡风吹走。

正在这时，流光之山上突然起了动静，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山体和山峰起了一道道裂纹，如同一张灵蛛所结的网，将整座山牢牢罩住。山上闪烁了千年的五色光芒，随着山体的开裂迅速暗了下去，直到只剩下几近湮灭的微光。

未等雪舞反应过来，又听轰的一声，流光之山猛然崩裂，被裂纹分割开的碎片未及飞起，便化为无数尘埃弥漫在虚空中，随即渐渐消散。

尘埃当中，一道长长的龙吟声响起。被困千年，这龙吟声中，却丝毫未有终于脱离牢笼、腾空出世后的畅快，反倒像是一顿好睡之后，起来舒展身体时发出的懒洋洋的哈欠。随后，一条浑身青色鳞甲的玉龙挥舞龙爪、扭动身躯，裹挟着轻缓的风雷，摇头晃脑地从未及散尽的流光之尘中钻了出来。

“师兄，你可出来了！”雪舞看着如意所化的青龙，惊喜地喊道。

青龙听见喊声，抖了抖身躯化作人形，落在雪舞面前。他先是环顾四周，然后问道：“师妹，红孋呢？”

“红孋姐姐，她在这里等了你足足千年，可是…”雪舞刚想说出红孋已不知去向，可又不忍令师兄感到失望，赶紧闭口打住。她放下手中的竹篮，取出茶壶，倒好一碗茶递给师兄，柔声道：“师兄，快喝口茶，你可许久没喝过我煮的茶了。”

如意不接茶碗，只掂起脚尖东张西望，依旧未见红孋人影。他又以鼻息嗅了嗅，发觉万里之内，并无她的任何气息，面上这才现出一抹紧张神色，又对雪舞说道：“师妹，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千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舞见瞒不过去，只好将如意被流光之山困住之后，红孋如何在前三百年拼尽全力相救，却因神海受损陷入两百年昏迷，醒来后又如何在山顶孤独守候五百年之事说了一遍。

如意听着雪舞的述说，起初还有些暗笑红孋傻气，自己被压在山下，并未变成一片肉饼，相反却过得极为舒适。当初漩涡中残留的混沌灵露，在山底聚成一汪深潭，自己正好在其中睡觉，不饥又不渴，还不用被师尊逼着练功，更不会被红孋拉着在鸿蒙中四处探险。只是有一个不方便之处，就是不得随意自由活动，但自己毕竟是条懒龙，那根本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然而，如意很快又明白，红孋见无法将他救出，一定会觉得愧疚和不甘。以她的性情，如何能够咽下那口气，所以才会不惜自损神海，来做最激烈的抗争。然而，最后那五百年，她定是已经心如死灰了。

想到这里，如意心中不由地疼了起来。起初，只是在胸口某处有一点跳跃式的疼，随之又顺着筋脉蔓延至全身，让他身体的某一处仿佛都在被钝刃刺割一般。最终，所有的疼痛汇入神海，如同一块全是尖锐棱角的巨石，在其中翻滚搅动，扎出千疮百孔。

如意怕雪舞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境，面上只故作镇静，然而阵阵的疼感还是让他的面色发生了改变。

“师兄，你怎么了？”雪舞看如意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中带着悲伤，赶紧关心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红孋会做出傻事儿。”如意嘴唇哆嗦、牙齿上下磕碰着，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不会的，也许红孋姐姐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你，先躲到了其它地方呢。”雪舞道。

“不行，我得找到她。”如意说完，便化作一道青光划过虚无，向着太清小界赶去。雪舞也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太清小界，如意和雪舞先去茅屋，见屋内空荡荡的，师尊也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师尊明知你今日脱困，却不等着见你，自己先外出了。”雪舞有些奇怪。

如意不语，走出茅屋之后，径直化作青光飞向太清小界中的凤栖山，那里是红孋居住的地方。

十万年前，化形后的红孋随如意来到太清小界，一起去见太初元老。如意本打算自作主张，求师尊收下这只先天火凤，让她做自己的师妹。他只是想，这样以来红孋便不会离开了。然而，一向对徒儿有求必应的太初元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只让红孋在太清小界内距茅屋千里之外的一座山上独自居住。不过，元老毕竟不忍徒儿失望，便为那座山赐名凤栖山，也算允许红孋在太清小界有了立足之地。

“师兄可听说过，因你助红孋姐姐化形，才惹上七劫之灾这回事儿？”雪舞跟在如意身后，突然想起红孋所说当年师尊不肯收她为徒的缘由。

“未曾听说。”如意摇头道：“此话你从何处听来？”

“这是红孋姐姐自己说的，她还说是师尊所言。”雪舞道。

“我不信！”如意听完，先是呆了一下，随后摇头大声说道：“即便确有此事，我亦无悔，更不怨她。”

到了凤栖山，二人从虚空降落下来，往碧梧洞行去。碧梧洞是一处天然石窟，从前并无人居住，仿佛只是在等一名合适的主人。当初红孋寻到这处石窟，一眼便觉喜欢，便以巧手将其布置得精致又舒适。过往如意来玩儿，会将自己和师尊、师妹所居住的寒酸茅屋与之相比较，每回都禁不住发些感慨。红孋笑他：“太不识货！太初元老修造的茅屋，只不过外表看上去简朴而已，其内里好处我这石窟可比不上其万一。”

到了碧梧洞大门外，如意看到那株从前高大挺拔、亭亭如盖的梧桐树，已是掉落一地黄叶，光洁如玉的树干上顶着疏疏落落的枝杈和青黄掺杂的老叶。那些半遮石窟大门的凤竹，原本整整齐齐、翠色猗猗，因千年来不曾打理，已生长得旁逸斜出，脚下的竹林小径上亦已覆满苍苔。待绕过杂乱的竹林，推门走进洞窟内，只见竹榻、竹凳、竹几上皆落满灰尘。

面对眼前如此寥落惨淡的场景，如意的脸色更加凄然，双目已是盈盈欲泣，凄声说道：“她既不回来洞中，看来已是决心弃了此处，再也不愿见我。”

雪舞从未见过师兄哭泣，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好跟在他身后，看他步伐沉重地走出洞窟。

来到洞门外，如意在梧桐树下停住，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灿烂夺目的黄叶，举在眼前愣愣地看着。良久之后，他又回头望向洞门，缓声对雪舞道：“师妹，你且先回茅屋吧，照顾好师尊。”

雪舞听他话里有些奇怪，急忙问道：“师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去寻她。即便她如今在鸿蒙亿亿万里之外最荒僻的角落，我都要找到她。”如意一扫方才的颓然之气，眼神变得凛然，看向太清小界的边缘。

雪舞道：“师兄为何如此，或许红孋姐姐只想独自静修一阵而已呢。”

“师妹，你无需再劝，我已打定主意！”如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