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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跨过了门槛。

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她走在沙漠里,感觉到了脚下粗糙的沙粒和它们发出的“嘎吱”的声音,完全就像她料想的那样。然而被踢起来的沙粒轻如飞絮般慢慢地飘落回去,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空气并不寒冷,但是空气里都是沙子,她呼吸时感到了针刺般的疼痛。

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谢谢你,蜂怪说,接下来我们会怎么样?

蒂凡尼环顾着四周,又抬头仰望着星星,它们不是她认识的那些星星。

“我想,你会死去。”她说,

但这儿没有“我”,蜂怪说,只有“我们”,我们会死去。

蒂凡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这是语言的游戏了,而她是精通语言的。“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她说,“曾经我们只是海洋中的一个有机物,然后是蜥蜴、老鼠,再后来是猴子,以及这中间的其他的种种动物。这只手曾经长过鳍,这只手曾经有过爪子!在我现在这张人类的嘴巴里,曾经长过狼尖利的牙齿、兔子锯子般的牙齿和牛那耐磨的牙齿!我们的血液和我们曾经生活过的海水一样咸!当我们感到害怕时,我们皮肤上的毛发会竖起来,就像我们过去长着皮毛时那样。我们是历史!我们在演化过程中所有经历过的都变成了我们,我们依然是它们。你还想听故事的其余部分吗?”

告诉我们吧。蜂怪说。

“我是由我父母、我祖父母和我所有的先辈们的记忆组成的。他们在我长出的模样里,在我头发的颜色里。我也是由我所遇到过的每一个改变了我的思想的人组成的。所以,谁是‘我’?”

正在讲故事给我们听的这一个,蜂怪说,这一个就是你。

“哦……是的。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样。你说你是‘我们’——是谁在说这句话?谁说你不是‘你’?你和我们没有不同,只是我们比你健忘得多,而且我们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听猴子的话。”

你都把我们搞糊涂了。蜂怪说。

“我们大脑中遗留下来的猴子的记忆想成为大脑的主宰,受惊时,它会发起进攻,”蒂凡尼说,“这是它的本能反应,它不会思想。而作为一个人,要知道什么时候不应该去听猴子、蜥蜴或者任何一种过去的回声的声音。可是当你取代了人们,人性的声音沉默了,你只听从猴子的声音。猴子不知道我们真正的需要,它只知道它的欲求。不,你不是‘我们’,你是‘我’。”

我,是我,蜂怪说,我,我是谁?

“你想要一个名字吗?这会有帮助的。”

是的,一个名字……

“我一直很喜欢亚瑟这个名字。”

亚瑟,蜂怪说,我也喜欢,如果我是亚瑟,我就能停止我的生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曾经……占有过的那些生命,他们死了吗?”

是的,亚瑟说,但是我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这样不在这儿了。

蒂凡尼望着无边无际的沙漠。她看不见一个人影,但是在远处,好像有什么在移动。可能那只是光线偶然的变化,她似乎是看见了某些不应该能看见的东西。

“我想,”她说,“你得穿过沙漠。”

沙漠的另一边是什么?亚瑟问。

蒂凡尼犹豫了。“有人说你会进入一个美好的世界。”她说,“有人说你会以另一个不同的身体再回到这个世界里来。也有人说那儿什么也没有,他们认为你的生命就此结束了。”

你认为呢?亚瑟问。

“我想那儿无法用语言形容。”蒂凡尼说。

真的吗?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穿越沙漠,”蒂凡尼说,“去弄清楚那儿到底是怎样的。”

我很想去看一看,谢谢你。

“再见……亚瑟。”

她感觉到蜂怪渐渐地离去了。没有明显的迹象,只有沙粒微微颤动着,空气中发出了几丝哧哧声。它慢慢地滑过了黑色沙漠。

“但愿你倒霉,但愿你死了才好!”罗伯在它的身后叫着。

“不,”蒂凡尼说,“别这么说。”

“啊,它可是杀死了很多人啊。”

“它没有想杀死他们。它不理解人类是怎么死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你能给它的最好的辞别了。”罗伯赞美自己说,“即使一个游吟诗人,也想不出这么好的辞别。”

蒂凡尼不知道那算不算好的辞别。有一回,流浪教师到他们村里来的时候,一天早晨,她付了六个鸡蛋去听了一堂课《宇审的奇迹!!!》。对于一堂课来说,那真的是很贵,但是完全值得。即使那位上课的老师也显得有点古怪,但是他说的话却绝对有意义。“这个宇宙中最令人惊异的事情之一,”他说,“是或迟或早,每一个东西都会变成另一个东西,尽管这可能要花上不知多少亿万年的时间才会发生。”其他的女孩都“咯咯”地笑着或辩论着,但是蒂凡尼知道那些曾经生活在海底的小生物,如今都变成了白垩地上的泥土。世间万物都有轮回,即使是星星。

那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尤其是当她指出“宇审”的书写错误(应为“宇宙”)时,老师还归还了她半个鸡蛋。

老师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是不是真的,也许都没关系。也许只要对于亚瑟来说是真的就可以了。

她的眼睛,还有她内心的眼睛都睁开过,现在要关上了。她感觉到那神奇的力量在逐渐消失。你不可能长时间这样做。当你敏锐地意识到宇宙间的万物时,你就忘记了你自己。人类是多么聪明啊,学会了如何停止他们的思想。在这个令人厌倦的宇宙中,还有什么比这更棒的吗?

她在沙滩上坐了一小会儿,手里抓了一把沙子。沙粒像袅袅的轻烟似的从她手中升起,反射着星星的光芒,接着慢慢地向地面落去。

她从没感到这么累过。

她依然能听见头脑中的声音。蜂怪留下了些许的记忆。她还能记得天地混沌之初,那时还没有星星,也没有“昨天”这个词,她知道天空之外和大地下面是什么,但是她记不起她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当然那是指舒服地睡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算。她闭上了眼睛。

有人重重地踢着她的脚。

“不能睡着了!”罗伯叫着,“不能睡在这儿!你不能在这儿睡着!睁开眼睛,站起来!”

依然迷迷糊糊地,她站起了身,脚下扬起的沙粒轻轻地打着转儿。她转身面向黑色的大门。

门不在那儿了。

沙漠中留下了她的足印,但是仅有几对脚印,而且它们也正在慢慢地消失。在她的四周,只有死亡沙漠,无边无际。

她转过身,望向远方的群山,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他一身黑色,手里拿了一把长柄镰刀。刚才他还不在那儿。

午安。死神说。

第十二章?出口

蒂凡尼盯着死神黑色的兜帽看着,兜帽里面是一个骷髅,然而他的眼窝闪着绿光。

蒂凡尼从来不怕尸骨,它们不过是走动着的白垩地的土。

“你是……”她开口说,但这时罗伯大叫一声,跳到了兜帽里。

“砰!”死神后退了几步,一只骷髅手伸到兜帽里,揪住罗伯的头发把他抓了出来,然后伸直手臂,将他举在半空中。菲戈人诅咒着,踢着腿儿。

他是你的吗?死神问蒂凡尼,他的声音在她耳旁如雷声般轰响着。

“不是。呃……他是他自己的。”

我没想到今天会碰到菲戈人,死神说,否则我会穿上防护衣,哈哈。

“他们是很好战。”蒂凡尼承认说,“你是死神,是吗?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可能有点愚蠢。”

你不害怕吗?

“现在还不怕。呃……请告诉我出口在哪儿。”

停顿了一会儿,死神说:你是说想看马戏表演吗?

“不是,”蒂凡尼说,“人人都错以为那里有马戏表演,事实上,那只是出去的地方。”

死神用手指着,他的手上还紧抓着怒气冲冲的罗伯。

那边。你必须穿过沙漠。

“一直往山那边走?”

是的。但是只有死人才能走那条路。

“你迟早得放开我,你这个大浑蛋,”罗伯叫喊着,“然后你就等着挨我的踢吧!”

“这儿原来有一扇门!”蒂凡尼说。

啊,是的,死神说,但是我们有规矩,那只是入口,你明白的。

“这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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